第45章

燕京彻夜无眠。

马蹄响了一整夜, 踏遍了燕京的大街小巷。天亮后,户户大门紧闭,街头巷尾空无一人。

完颜鹘懒的宅邸, 原本是辽国的皇宫。沿着皇宫周围, 都是达官贵人的宅子。

此片区域向来安静, 除了偶尔能见到被拆掉的大门,大门前下马石上沾着的血渍。

如普通寻常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可天, 终究变了。

辽国的皇宫大殿宽敞高大, 比起赵寰从大都一路所见的土屋毡帐,终于见到了像样的屋子。

此处离汴京太近,就算城池再繁华, 金人还是有自知之明,躲在了大都老巢,不敢冒险迁。

完颜鹘懒住进了辽国皇宫, 按照女真习俗, 将大殿布置得不伦不类。

白虎皮,花样繁复的地毡,大宋的圈椅, 官窑汝窑花瓶,碗碟香炉, 堆砌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富丽堂皇。

“可登记完了?”赵寰看完了账册, 揉了揉疲惫的眉眼, 问道。

周男儿与许春信两人,一人清点, 一人记录。忙着将屋里的贵重,且不合时宜的物件归整造册, 收拾清扫。

屋内香炉里点着陈皮,窗棂开着通风,撤下地毡与琳琅满目的摆件,屋子终于宽敞明亮,空气清新。

周男儿将账册递到赵寰面前,道:“刚收拾好放进库房,只库房里的物件还未曾对过账。我们这就去,会早些将库房清理出来。”

赵寰看的账册,与周男儿给她的账册不同,关乎兵器粮草,以及燕京周围的铁矿。她见到两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接过账册,道:“先别急,你们去歇一歇再去清点。”

许春信说话声音都哑了,脸上的笑却很灿烂,道:“我们不累,先前我还在跟周男儿说,好似又回到了汴京换皇宫当差一样。起初还手生,过一阵就熟悉了。没想到还有做回原来差使的一日,真是跟做梦一样。”

周男儿坐在小杌子上,忙着给赵寰煮茶,劝说道:“二十一娘,你先吃些茶水点心吧,别管我们了。等下十三娘她们就回来了,这里离不开人。”

赵瑚儿她们亢奋得很,姜醉眉与徐梨儿也一样,分别随着攻城活下来的金兵,加上完颜药师,去金国权贵家搬粮食去了。

赵寰道:“将炉子茶水放在这里就行,你们先去歇一歇。人有精神了,做事才不会出差错。我也得眯一会,先养养神。”

两人见赵寰放下了账本,靠在圈椅里合上了眼睛。周男儿忙去拿了褥子来搭在她身上,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赵寰闭上眼,脑子却没有停止思考,各种数字在脑中闪过。

粮草能够吃多久,兵器能支撑多大规模的仗,仅有的一座铁矿,每天必须打造多少刀箭。

完颜宗弼他们的兵,什么时候会折回。完颜鹘懒的老巢被抄了,眼下的局势,是金国与大宋汴京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

金国会如何发疯,若是京西东两路全部收复,大宋那群软蛋,可以彻底喘口气,苟且偷生。

富裕的江南,很快就会将他们养得膘肥体壮,骨头继续软下去。

赵寰抬手覆上了眼眸,手心温热,捂了一会之后,酸胀的眼睛好过了些。她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睁眼看了去。

赵璎珞赵瑚儿姜醉眉徐梨儿几人,一并走了过来。她们忙了一整夜,眼底都泛着青紫,眼眶凹陷进去。精神却十足,人还没到,笑声先传了来。

赵寰撑着扶手坐起身,跟着她们一起笑,“快进来坐。”她弯腰,从小炉上去提铜壶倒水。

徐梨儿一个箭步上前,抢过了铜壶,道:“我来。我们一点都不累,这一晚啊,抄了无数金贼的家,看到一车车粮食被拉出来,真真是痛快!”

姜醉眉与赵瑚儿笑嘻嘻附和,几人一起洗簌完毕,坐下来边吃茶点边回话。

“不听话的金贼家主,都一刀砍了。都不用我们动手,完颜药师最积极,还有武熊他们,两队人马在比赛着杀人。那些金贼贵人们吓坏了,马上就老实了。我们将这些人都投入了大狱,林大文如今在大狱那边忙。”

说完,赵瑚儿喝了口水,气呼呼补充了句:“真是便宜了他们。”

赵璎珞戾气顿现,用手肘将从不离身的刀往身边拨了拨,重重点头:“就该全杀了,将他们千刀万剐!”

赵寰看了赵璎珞一眼,没有说话。

徐梨儿觑着赵寰的神色,摇摇头,道:“哪能都杀了,总要留些人,等着以后完颜宗弼他们来赎走。”

赵青鸾犹豫了下,问道:“二十一娘,金贼不比大宋,完颜氏之间向来不和。父子兄弟之间都能自相残杀,何况是其他姓氏。就算抓了唐括氏,蒲察氏等金国的贵族,完颜宗弼真会答应?”

赵寰解释道:“完颜氏的命,还真没其他姓氏的金国贵族重要。好比是朝廷的党争,你可以不把某一个官员放在眼里,但他背后的派系,就不能不重视了。完颜氏还要靠其他贵族们支持,要是做得太绝,他们内部就得分裂。再蠢的完颜氏,都不敢轻视这一股力量。”

赵青鸾恍然大悟,笑着道:“那可得拿他们去多换些东西,不能便宜了完颜宗弼。”

赵寰没打算放这些人活着回去,金国的狼崽子们,会走路就开始学着扛刀。

放他们回去,就等于放虎归山。不出几年,又会出一群到处咬人的疯狗。

最好能利用他们,让金国几大贵族离心。

姜醉眉吃得半饱,拿帕子擦拭着嘴,转头四望,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可算是像点样了,昨晚我恍惚看了一下,真真是没眼看。这也算是皇宫大殿,就是汴京瓦子里唱大戏的戏台,都比这布置得好。”

赵瑚儿撇嘴,道:“金贼一群泥腿子,处处学汉人,却只学到了皮毛。不过,他们从大宋收刮去的宝贝,真是多啊!”

姜醉眉原先的鄙夷散了,眼神暗了暗,道:“先前我每看到一样大宋的物件,这心啊,就难受几分。二十一娘说过,大宋就是小儿抱着金锭过闹市,惹了人眼红。我们再看不起金贼,他们却将大宋打得到处逃窜。不是大宋输给了他们,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朝廷那群混账。”

她犹豫了下,看向赵寰,问道:“二十一娘,若朝廷知道了我们这边的举动,他们可会派兵来增援?”

赵寰坦白道:“我不能确定。我只先做好该做的准备,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尤其是赵构身上。”

姜醉眉捧着茶杯,苦笑道:“说实话,我入了康王府,曾与王......他同床共枕好些年。要说从前,我对他还能了解一二。时也异也,如今他身份已经不同,就不敢保证了。就算是刑娘子,他的嫡妻亦一样,纵使再重逢,也认不清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