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戌时末, 裴沅祯回到府中?。

游廊下熙熙攘攘挂着些灯笼,虽不算亮堂,却莫名令他心中?明媚。

往回觉得清冷的?府邸, 此时此刻竟也觉得温馨美好起来。

想起她还在等自己, 裴沅祯转过影壁后又加快了脚步。

到了明辉堂,他问?:“沈栀栀呢?”

侍卫先是愣了愣,随后诧异回道:“沈姑娘走了。”

裴沅祯点头, 想来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等他。

“去喊她过来......”看天色太晚,想了想, 又说?:“罢了, 先去问?问?她是否歇下,若是不曾,让她过来一趟。”

“大、大人。”侍卫跟见鬼似的?,心下打鼓。

听大人这意思?, 是还不知道沈姑娘已经赎身离府了?

可沈姑娘今日上午就走了,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后罩楼小院也已空空荡荡。

他迟疑了会,忐忑提醒道:“大人, 沈姑娘她不在了。”

裴沅祯脚步顿了顿,凌厉扭头:“不在?”

“沈姑娘她......她赎身离府了。”

倏地,像是有人泼了盆冷水, 裴沅祯整个人僵住。

手脚沁凉。

他面色沉下来, 犹如冬日深潭, 平静得令人不寒而栗。

“谁让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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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慌慌张张跑过来, 才三月的?天, 却整个脊背湿透。

他战战兢兢跪在台阶下,深知犯下大错, 半点不敢马虎。咚地跪下去,青石板发出骨头撞地的?声音。

“大人,老奴该死!沈姑娘是老奴放走的?!”

他砰砰磕头。

“沈姑娘早上来找老奴,说?想赎身离府。老奴原想等大人回来问?一问?,但沈姑娘说?她已经问?过大人了。那?日在凉亭时,大人允诺随她意愿,老奴当时听了半耳朵,以为?........”

他继续砰砰磕头:“老奴糊涂!老奴该死!任大人责罚!”

管家匍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额头紧紧贴着石板不敢抬起。

明辉堂正厅里,大门敞开,灯火通明。而裴沅祯,面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不发一言。

他盯着虚空之?处,手指摩挲玉扳指。

眼里是虚晃的?烛火,脑里想的?却是早上他出门时,她娇俏的?模样。

她跑什么?

若是不想留下大可跟他说?一声,他裴沅祯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会为?难个女?人不成?

但他生气。

气她前一刻还乖乖巧巧,下一刻就冷漠绝情地离开。

与她相处三百多日,日日历历在目。即便她不喜欢自己,可他自认待她不薄。

然而,她就这么走了。

连声招呼都不愿跟他打。

过了会,侍卫抱了个箱子过来。

“大人,这是沈姑娘走时留下的?东西,交代务必还给?大人。”

裴沅祯缓缓挪眼,视线落在箱子上。

“打开。”

侍卫打开,箱子里头是满满当当的?珠宝首饰。有此前岱梁官员送的?,也有回京后他送的?。

望着那?些首饰,裴沅祯心下寸寸发寒。

她恐怕不知,他从未有女?人的?首饰,为?了讨她喜欢,这些是特地让人去最好的?首饰铺子打的?。

但她将他的?一腔心意视如敝屣,居然想拿去送人。

得知不能当钱,现在又还给?了他。

在她眼里,自己恐怕还不足一两银子重要。

裴沅祯冷笑。

他闭了闭眼,倦怠地往后靠。

阖眼后,那?些相处的?过往如走马观花浮现。

她躲在廊柱后鬼鬼祟祟的?样子。

她站在石榴树下,捧着桂花糕讨好的?样子。

她穿着烟紫长裙站在客栈楼梯口,歪头问?他好不好看的?样子。

还有她在榆水村小院里,对老人说?“岱梁的?官不管你们,京城的?裴大人管,他是好人。”

她顶嘴,她生气,她胆大包天,甚至在昨夜,她还亲了他......

裴沅祯自己也诧异。

他活了二十多年?,以前种种他分毫没印象,竟只记得了跟她的?点滴。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一个女?人而已!

走就走吧,何必在意?

裴沅祯试图将那?些点滴画面从脑海里丢出去。

他揉了揉额头,随后起身走去墨韵堂书房。

平时若是有烦心事,他就会写?字,大抵能慢慢静下心来。

今天也如此,他只需一副字必定能忘记她。

“研墨!”他厉声吩咐。

侍卫愣了下,小心翼翼询问?:“大人,沈姑娘走了,属下去喊个伺候笔墨的?过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忽地,裴沅祯心里的?火气升到顶点。他转身拔出侍卫的?刀,架在他脖颈上。

侍卫惊恐地望着他:“属、属下知错......不该提、提这个名字。”

裴沅祯满脸戾气,刀尖只需轻轻一划,这人就会死在他面前。

以前,若是写?字也不能静心,他必定要见血。

他身体?里某种恶劣的?东西在堆积、咆哮、狂欢......

杀意在眸子里闪现。

就在这时,奚白璋跑过来。心下大骇,硬着头皮上前劝阻:“你消消气,我听说?你又受伤了?来来来,动?怒对身子不好,我且看看你的?伤。”

裴沅祯强行压下身体?里那?股暴戾,敛下眼睫。

将刀丢给?侍卫,侍卫立即腿软地退出门。

“你说?你,用计就用计,干嘛非得自己以身涉险?”奚白璋放下药箱:“况且你大费周章布局,最后还是让谢芩给?逃了。”

此时此刻,他得赶紧说?点正事让裴沅祯冷静下来,否则今晚怎么都得死一两个人了。

裴沅祯没吭声,坐着一动?不动?,任他查看伤口。

奚白璋先是看了他肩上的?伤,蹙眉啧啧:“谢芩下手够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新肉被他搅得稀烂。”

“你不疼?”奚白璋说?:“居然还能忍着去宫里待了一整天。”

“还好我回来,不然你忍到明天伤口发脓可就不好了。”

他用镊子一点一点地将搅烂的?肉挑去,有些还连着活肉,他也一律扯断。

如此动?作若换做旁人定会疼得鬼哭狼嚎,而裴沅祯却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眉头都不皱半分。

他沉默而坐,一动?不动?,满脸谁惹我谁就死的?郁气。

奚白璋清理好死肉后,又给?他细细消毒,撒上药粉帮他包扎起来。

随后又看了看他后背的?剑伤。

剑伤是他故意派人所刺,刺得不深,倒还好。

奚白璋忙完后,边收拾东西,边嘱咐:“你这小半年?来不是生病就是受伤,如今回京了就好好养养,别仇人还没死你就先熬不住了。”

说?完,他起身欲走。瞥他这副被女?人抛弃要死要活的?模样,本想劝两句。

最后还是算了,摇头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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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白璋走后,裴沅祯也没写?字,这么安静地坐着。

也不知坐了多久,守夜的?侍卫换了两轮,裴沅祯还在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