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死者

秦缨被结结实实关了三日, 院门紧闭,不知外世光景,时间在这一方小院里流逝得更慢, 格外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县主,院门还锁着……”

白鸳推门而入, 手中提着食盒,“奴婢问侯爷,只说侯爷身体好了, 还在养着。”

秦缨目光从地图上抬起,“那便好, 才三日, 爹爹也不可能这样快消气。”

白鸳走近, 见她又拿出未央池的地图看, 无奈道:“您是当真一点儿不急,万一侯爷真要关咱们两三月,甚至三五载呢?”

秦缨摇头, “爹爹不会。”

用过晚膳,见外面天色渐暗,白鸳将屋子里所有灯烛都点亮, 又学着秦缨, 找了本书册,有些艰难地看下去, 看了个把时辰,见秦缨将地图收了起来。

她叹道:“您也会觉得无趣吧?”

秦缨无奈起身, 走到窗前看外间雪色, “无趣是次要,只怕误事, 那防范时疫的方略虽有了,但还有其他事,好比那童谣的来处,我也十分好奇。”

白鸳眨眨眼,轻声道:“您莫不是惦记谢大人……”

秦缨一愕,正色道:“这是哪的话?”

白鸳团坐在榻上,兴致勃勃道:“查童谣来处,不正是谢大人查吗?您三日未出府,也不晓得谢大人知不知道您的处境,您看,公主殿下和世子的事,您瞒着多人,却这般信任谢大人,谢大人又如此尽力,奴婢看出他待您非同寻常。”

秦缨心跳一下,又一本正经道:“莫要胡言。”

白鸳眼巴巴望着她:“您觉得谢大人不好吗?”

秦缨眼波簇闪,“谢星阑,他自是好的……”

白鸳又道:“那是不够令您喜欢?奴婢看谢大人很好呀,与您一同办差不辞辛劳,是非分明,外间都说他利欲熏心,可也不见得嘛,对您呢,也是周到妥帖,还给您吹曲子,奴婢虽听不懂,但谢坚说,这些年谢大人从未对旁人吹过,那玉埙是先谢大人遗物,甚至是他心结,平日里都很少将那玉埙拿出来看……”

窗外雪夜寂静,秦缨看着自己在窗纸上的剪影,一时神思不属,“他吹奏的埙曲倒是好听,那日第二首曲子,竟不告知我名字……”

秦缨轻喃落定,忽然,只听窗外潇潇寒风之中,似乎响起了一道熟悉古朴的乐声,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她竟惦记得幻听了不成?

但这时,白鸳直起身子,“县主,您听,什么声儿?”

秦缨愣了愣,仔细一听,果真又听见几缕乐声,她呼吸一紧,忙倾身将窗棂推了开。

窗扇一开,寒气顿时涌入,但随之,那隐约的乐声也愈发清晰起来。

秦缨大惊,竟不是幻听!

她屏息两瞬,转身出暖阁,待推开房门走到屋檐下,便听那乐声穿过寒夜,幽幽沉沉地落入了院中,而这缠绵悱恻的曲调,分明是——

秦缨眼瞳一瞪,不敢置信。

身后白鸳拿着斗篷跟出来,为她披上后道:“县主,好熟悉,像是那天晚上谢大人给您吹过的,奴婢没听错吧,难道说——”

秦缨一颗心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她辨着声音来处,直往西面院角的两颗梧桐树走去,直走到墙根下,那乐声仍是萦绕未绝。

白鸳也跟上来,“县主,听这声音,像是从府外传来的,咱们这院子外是木槿林和府内存放旧家具器物的库房,有好远呢。”

寒风凛冽,又隔了花林房屋,本就苍凉醇厚的埙音愈发婉转低沉,秦缨要屏息竖耳,才不会错过每一声曲律。她静听半晌,只觉比起那夜的流丽迭荡,今夜的曲韵缠绵哀婉,幽咽如诉,似添了道不尽的愁绪与担忧。

秦缨心腔砰动无序,又似涌入热泉,连面颊都暖烫起来,她怔怔道:“这么冷的天,他这是猜到我被禁足了……”

白鸳双眼发亮,兴冲冲道:“县主,不然咱们喊人过来吧,然后去求求侯爷放咱们出去……”

秦缨回过神来,抿唇摇头,“不必,爹爹还未想通,叫他知道这些,反要节外生枝。”

她又抬眸,看向高墙外,“他吹完一曲便会走了。”

院子里霜雪皑皑,白鸳叹了口气,怕秦缨冻坏,又小跑回屋内拿了个暖手炉出来塞给她,主仆二人站在梧桐树下,秦缨沉浸在缱绻的曲调之中,仿佛能想到此刻的谢星阑是何种神情,直等到一曲终了,她才缓缓吁出口气。

白鸳道:“谢大人真是有心了,只怕是急坏了才会如此。”

秦缨目光复杂,又往高墙后看了看,离得这样远,乐音一断,便是半点动静也听不见,她看了看天色,心道谢星阑多半要走了。

她默了默道:“听完了,快回屋去。”

白鸳应好,但秦缨刚转身,那古朴的乐音竟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首曲子,凄清婉转,又缠绵动人,丝丝缕缕的乐音,似网一般将秦缨笼住,她心腔紧缩,却只能盯着眼前灰白的院墙。

白鸳道:“谢大人是想等您回应什么?他定担心您这几日好不好。”

秦缨握着暖炉的指节微紧,白鸳苦哈哈道:“但咱们怎么回应呢?除非架个梯子探出墙头放声喊,否则说什么也听不着啊,还会惊动其他人。”

丝丝缕缕的曲音不绝,秦缨想了想道:“他大抵是有作陪的心思……”

白鸳咋舌,“作陪?这样冻人的天,谢大人不冷吗?”

腊月寒天,自是冷的,秦缨心腔揪紧一瞬,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问道:“前次为永宁做的天灯可还有些?”

白鸳忙道:“有的有的,有未作画的!”

秦缨眼瞳微亮,“把天灯拿来——”

……

侯府西面的宅巷里,谢坚听不懂曲,在一旁百无聊奈踢着雪块儿玩,等曲子吹完第三遍,谢坚没忍住轻咳了一声,他试探道:“公子,咱们要吹到何时?”

谢星阑握着玉埙未语,目光越过墙头,面色晦暗不明。

谢坚便抓了抓脑袋道:“其实……小人只是粗略估计了县主住的方位,并不十分确定那便是她的院子,有一种可能,您在此吹,她或许听不见。”

谢星阑剑眉皱了皱,可很快,他道:“不,她听得见。”

谢坚一时迷惑,还要再说,却见谢星阑直直盯着天穹看,他顺着谢星阑目光看去,登时一愣,“这是——”

夜色已深,泼墨般的夜空中,正有一盏天灯冉冉升起,虽离得远,但谢星阑依稀看清了天灯上的画样,十分确信道:“是她放的。”

谢坚眨了眨眼,仔细一看,哭笑不得道:“那上面画的,不会是公子您吧?县主这画工属实是……简明利落!”

天灯二尺来高,雪白的灯纸上,用极简单的墨线画了一圈小人,空心圆是为脑袋,身子与四肢只一笔浓重墨线,但几个小人皆是双臂合抬之姿,正是吹埙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