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再做朋友》
黎衍成的车停在谢朗办公室楼下时,明明已经熄火了好几分钟,黎衍成仍然坐在后座一动不动,直到开车的助理都有点耐不住了,转头问了一句:“老板?”
可黎衍成并不理他,只是用一只右手扶着额头,身子蜷缩着微微闭着眼睛。
助理其实对这样子的黎衍成倒并不陌生。
有时候黎衍成喝多了接下来又有工作的时候,就会这样呆在车上缓半天,只是,今天的黎衍成来之前其实并没有喝酒。
就在助理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黎衍成忽然抬起头,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倦意,但一把猛地推开了车门:“你在这边等我就行,我自己上去。”
他只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直接大步往电梯方向过去了。
停车场到谢朗在顶楼的办公室有私人电梯,行政显然知道他要来,从视讯里看到他就马上放他上来了。
电梯里三面都是明晃晃的镜子,一走进去便感觉好像周围有无数个身影围绕着他。
上升那一秒的失重感,甚至让黎衍成有些恍惚,他情不自禁地把镜子里的无数个自己一个个地、仔细地看过去,看得甚至入了迷。
“衍成?”
甚至还是谢朗站在电梯门口第二遍叫他名字的时候,黎衍成才终于恍过神来:“谢朗。”
他顺手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这才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你说找我有事?其实都这个时间了,不如干脆一起出去吃顿晚饭,边吃边聊,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粤——”
他的状态切换得很快,只一瞬间就从那种迷离中跳了出来,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问。
“晚上有约了,不好意思。”谢朗打断他之后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地问:“咖啡,还是茶?”
黎衍成的目光非常迅速地从谢朗无比平静的面孔上扫过,虽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但是同时他却又无形之中感觉得到——他和谢朗这一次碰面,注定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红茶吧。”他说。
“嗯。”谢朗向行政淡淡地示意了一眼,随即便转过身,带着黎衍成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
“最近很忙吗?”
黎衍成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率先开口了,他试图以一种老友一般轻松的口吻开始对话:“很久都没好好和你见面聊一聊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最近几次见面好像都在医院,真是……”
“不忙。”谢朗答道。
“……”
黎衍成从初中就认识谢朗,当然一直都知道谢朗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
谢朗话少,却并不是冷漠。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在谢朗身上感觉到这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谢朗回答完这两个字,就坐在他对面又沉默了。
好奇怪,明明是谢朗找他说是有事。
可当谢朗不主动说明时,却也是他感到一种压在身上的沉重压力。
谢朗那样平静地凝视着他的时候,仿佛就已经很确定,他会先撑不住。
“谢朗,你是因为小也来找我的吗?”
黎衍成终于不得不做了那个先开口的人:“前两天开始,他忽然就不再去医院了,我和妈给他打电话,他都接也不接直接挂了。他是不是……”
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谢朗忽然站起来,走到了他面前。
谢朗身材高大,此时这样骤然笼罩在他的头顶,一下子让黎衍成身子有些僵硬了起来。
这句话听起来是有些明知故问,但其实此时的黎衍成选择这种表述,并不是出于什么刻意的心思,他只是在那一刻才意识到——
他们是十多年的朋友了,可因为小也,这一刻他竟然第一次隐隐地害怕谢朗。
谢朗就这样低头看了他一秒钟,可黎衍成却感觉极为漫长。
直到谢朗终于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张支票递给了他,黎衍成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随即却像是被烫了一样,连上面的数字都不愿意看,就猛地抬起头:“谢朗,你什么意思?”
那一瞬间他甚至感到有种强烈的羞愤。
他们认识这么久,谢朗当然帮过他太多次,多得数不清。
哪怕是在美国的时候,只要他遇到任何困难,谢朗也能不动声色地解决。
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多清高,可姿态却从来都是漂亮的——
因为谢朗从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及他的面子。
“小也还是希望,给黎阿姨把房子买了。”
谢朗此时已经坐回了他之前那个和黎衍成遥遥相对的沙发上:“他来出钱,你来出面,不要告诉黎阿姨,就当是你买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黎衍成道:“而且到底是他来出钱?还是你来出钱?”
他顿了顿,盯着谢朗问:“还是说,你们俩现在已经是谁出钱都一样了?”
“小也的意思是,”谢朗并不回答他的话,或许是认为根本没这个必要,只是继续道:“这个房子买完之后,他和家里就没必要再联系了。”
“真行啊,黎江也。”黎衍成竟然忍不住笑了:“拿钱来断绝关系,是吧,真行啊。”
他的笑容最开始冷而尖刻,可是笑着笑着,却终于忍不住了,身体微微颤抖地看过来:“谢朗,他既然和你说了,你就该知道了吧?我也并不是存心提了买房的事又不去给我妈兑现,我不想让她失望。她、她现在在医院天天哭,我当然也不愿意看她这么伤心。是我现在真的遇到了麻烦,你……”
他想:你不要这么生我的气。
可随即却空落落地意识到,谢朗没有说自己生气了,甚至也没有指责他。
“我知道,”谢朗果然说:“你被经纪人勒索了,所以暂时拿不出钱来买房。”
“你……”黎衍成话到了嘴边就噎住了。
像是有哪里不对。
紧接着,他就明白了过来。
是谢朗的态度,是事不关己。
谢朗竟然根本不在意他被勒索的事,不打算插手,甚至没有多问上半句。
“衍成,”谢朗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更低沉了一些:“今天之后,我们就没有办法再做朋友了。”
他说着自然却又令人错愕的话。
成年人的分别往往是各有默契,连冷漠都只漫不经心放在心里,以后碰面偶尔还得随口说上几句轻飘飘的场面话。
没有人会这么认真地把“绝交”这件事说出来,“不再做朋友”这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幼稚心情,说出来会被嘲笑的。
可谢朗的态度如此的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深井——
他就是这么清楚地、确凿地说了出来。
黎衍成坐在沙发上,却感觉自己的胃在不断地向下坠。
“咚”的一声,他本以为是自己坠落在地上的声音,但是一抬头,却见到是行政敲门之后走了进来,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放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