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贴着对联的空房间》

“朗哥,”黎江也有些好奇地跟在谢朗的背后,他们一起来的小区很老旧,砖红色的外墙看起来有年头了,但每一栋楼的楼梯口都新装了电子门,看起来倒有点不伦不类,实在但不太像是谢朗会出入的地方:“这是哪里啊?”

“是……我爸之前住的地方。”谢朗按开了电子门,停顿了一下才说:“他在大学教书,这儿是很久以前学校给分配的房,所以算是很老的楼房了。但自从他从谢家搬出来之后,就一直住在这。”

门打开时发出有些刺耳的吱呀一声,楼道里没有开灯,有股潮湿的霉味从里面飘散出来。

“噢。”黎江也不由有点惊讶,来之前谢朗没说是来上官叔叔的家,这会儿忽然听到这样的话,下意识地乖乖点了点头之后,一时连脚步都不由自主怯怯地放轻了:“朗哥,怎么、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

“嗯。”

谢朗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那当然算不上一个回答。

上官家在一楼,防盗门上仍然还贴着过年时的春节对联没有拿下去,上面写着: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

而头顶的横批,是简简单单的“身体健康”四个大字。

谢朗就这样站在门前,出神地看了一会——

对联的纸仍然红彤彤的,只有边角微微卷了边,死死地贴在灰色的大门上,像一团喜庆的祝福凄凄然落在了铁锈上。

黎江也抬起头,想象着上官叔叔给自己的门前贴上这幅对联的殷切盼望身体健康的心情,心里忽然闷闷地痛了一下。

那时候的上官并不知道,他最终也的确只来得及过完这个年,便匆匆地在初春的细雨中离开了。

“因为,我之前也从来没有进来过。”

谢朗掏出钥匙插进锁眼,伴随着咔哒一声,他推开了门,对黎江也低声说。

“什么?”

黎江也那一瞬间不由愣了一下,但在他迟疑的片刻之间,谢朗已经走进了房子里,只留给他一个沉默高大的背影。

“朗哥,等我一下,”黎江也慌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这里……”

房间里空荡得古怪。

这是黎江也第一时间的感受,他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明明不缺什么东西,电视机、冰箱、餐桌、书柜、空调,明明所有的家具都不缺,都井井有条地安置在这小小的房子里的各个角落,可就是觉得空荡荡的。

紧接着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家具电器虽然都在,可是这里所有关于人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书架上的书全部都被搬空了,电视机上面的相框里没有相片,书桌上一片干净,连一块纸条也不剩,下面的抽屉都被拉了出来,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当他看过去,这间房子像是秋天里落光了树叶的光秃秃的枝干。

看不出是上官叔叔的房间,或许该这样说,这里看不出是任何人的房间。

“他去世之后,母亲派人去把所有的遗物都查了一遍,她说,没有查完之前,不允许任何人来这间房子,我、那位王阿姨都不行。”

谢朗站在这间光秃秃的房间的正中央,向四周环顾着:“我也是刚刚才从她的人手里拿到这间房子的钥匙——”

他茫然的神情让黎江也感到非常的忧心,他下意识地说:“或许是阿姨把他的东西都带回去了?毕竟他们说到底还没离婚,也可能叔叔这边还有她的东西。又或者,搞不好是想留个挂念呢?朗哥,要不你回家问问阿姨……?”

他说得急促而混乱,这或许是因为敏锐如他,其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苍白。

不,这不是出于挂念。

没有人会出于挂念做这样的事。

“他离开的时候,没带走任何东西,小也,这里根本没有谢家的东西。”

谢朗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我不明白——母亲在找什么?”

“……”

黎江也答不上来。

“小也,你知道红楼梦里的《抄检大观园》吗?”

谢朗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阳台上,那里大概之前曾经养着好几盆植物,但如今,因为太久没有人照料都已经枯死在盆里。

“刚才走进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想来想去,才想起来,类似的事好像也发生过。”谢朗慢慢地说:“总不会是过了这么多年,母亲还在执著地搜查他有没有收集色情光碟吧?”

怎么可能。

这太荒诞离奇了。

黎江也这么想,可他还没开口就已经意识到,谢朗这句话,其实并不是真的在询问。

明明是在夏日时节,可谢朗伫立在窗口,看着外面枯死的植物的样子,眉间却仿佛敛着来自深秋的寒意——

“你说,母亲到底在找什么?还是,她在藏什么?”

……

谢家的水晶吊灯照得整个祖宅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和红木家具使整个大厅有种九十年代的氛围,音响里播放着唱腔婉转的昆曲。

谢珏最喜欢这出《思凡》,百听不腻。

他用苍白的手指点着茶几,听到起了兴致的当儿,还跟着哼了起来:“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他声音低沉,只能低了不知道多少度去唱,偏偏唱的还是这句“女娇娥”,听起来沙哑又怪诞,但却仍然能自得其乐。

谢珏唱完了这几句,似乎才从那婉转的戏曲世界中渐渐抽离出来。

他低头慢慢地抿了口大红袍润了一下嗓子,然后才抬起头问道:“瑶妹,上官那边,东西也都查过了……差不多就行了。其实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一直都没出什么岔子,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现在人都已经走了,人去楼空——别太心烦。”

谢瑶本来一直在闭目静静地听曲,这会儿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让我心烦的是谢朗。”

她此时的神情有种别扭。

嘴角和唇角都努力压抑着,明明看起来像平时一样平静,可是眼里却在那种极致的压抑中流露出一丝歇斯底里。

“他在跟我对着干,哥。”谢瑶一字一顿地说:“他以前是最听话的孩子,最听我的话。”

她强调着:“是有人在影响他,在跟我抢夺他——我是做母亲的,我知道。”

谢珏沉默了一会,终于很浅地微笑了一下,探身问道:“那小朗的事,你还在查着吗?”

“查着,但还没什么头绪。张秘书口风严,所以只能从外围旁敲侧击,但确实也没见他认识什么女孩。我都想过,要不……”

“我看,还是别派人去跟他。”谢瑶话没说完,谢珏就已经开口了,似乎是知道她本来想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