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顾非池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龚磊的身边,对着龙榻上的皇帝抱拳见了礼。

“大胆!”皇帝铁青的脸色瞬间又沉了几分,如疾风骤雨般激烈,厉声喝道,“顾非池,谁让你进来的?!”

“不是皇上宣召臣吗?”相比皇帝的激动,顾非池很平静,面具下的唇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莫非是有人假传口喻?”

“既如此,臣就告退了。”

“站住!”皇帝咬牙道,试着起身,一旁的梁铮很有眼色地把皇帝扶坐了起来。

顾非池便驻足,微微笑着。

龚磊默默地退到一旁,垂下头。皇帝没开口让他走,他也不能走。

皇帝死死地盯着顾非池戴着半边面具的脸庞,一把抓起旁边的一道折子,抬手就朝顾非池丢了过去。

他是对着顾非池的胸口抛的。

可惜,他现在病着,没什么力气,那道被丢出的折子明显轻飘飘地,“啪”地落在了顾非池身前的地面上。

而顾非池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既没有躲闪,也没有俯身去捡,就任由那道折子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

君臣俩彼此对视着,气氛一时僵住。

时间似静止了一瞬。

第一个动的人是梁铮。

他赶忙走了过去,将那道折子从地上捡了起来,笑着打圆场:“皇上是想让奴婢把折子递给顾世子,哎,都怪奴婢没接稳。”

梁铮重新将那道折子合拢,又拿帕子擦了擦,才双手呈给了顾非池:“世子勿怪。”

皇帝的脸色稍缓,但一手依然握得紧紧,压着心头快要喷发的怒火。

顾非池随意地展开了折子,眼帘半垂,扫了两眼。

这是一份来自御史的弹劾折子,弹劾顾非池自恃功高,身为武将却逾矩插手吏部事宜,四处安插亲信,换走了幽州卫指挥同知和并州知府、同知和通判等官员,分明是在干涉两州内政。

幽州只动了一个幽州卫指挥同知,可这并州上下官员在短短半月间简直就是大变样了,人员几乎换了一半,被换下的官员要么被调任,要么被撤职,要么下狱,一时间并州官场人心惶惶。

皇帝抬手指着顾非池,声音似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来般,冷冷地质问道:“顾非池,你擅自换了幽州和并州的官员,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顾非池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道折子,利落地合上了折子,道:“幽州卫指挥同知方景隆吃空饷,罪证确凿。”

“并州知府冯愈贪污受贿,与同知、通判等官员结党营私,私下加重赋税,短短五年贪下了数百万两白银,闹得民不聊生。八月初四,并州布政使王思成便已经上了折子,呈明此事,敢问皇上可有朱笔御批?”

王思成的折子?什么折子?

皇帝蹙了蹙眉,看向了站在榻边的梁铮,用眼神询问他。

梁铮躬下身,立即低声道:“皇上,是有这份折子。”

“这半月的折子都在御书房。”

御书房里的各种折子都快堆不下了,一开始,皇帝还会让人整理那些重要的折子来看,可后来,他的病情每况愈下,精力是越发不济,约莫半个月没看过折子了。

朝廷上下,自然是有不少着急的政事,内阁那边催了又催,阁老们也一次次地来乾清宫,只不过皇帝大多数时候都没见。

梁铮小心翼翼地提醒皇帝道:“皇上,前天徐首辅求见,就是为了这件事……”

可皇帝没见徐首辅,吩咐自己把人给打发了。

梁铮的话还没完,就被皇帝不快地打断了:“梁铮,这么要紧的事,你为何不与朕明言!”

“首辅来求见朕,那自然是有关乎朝堂的大事!”

“你在朕身边服侍这么久,就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吗?”

“朕要你何用!”

皇帝迁怒地骂了梁铮一通,一掌愤愤地拍在了旁边的茶几上,可他实在没力气,这一掌虚浮无力。

梁铮俯首帖耳地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龚磊被廷杖过的背部又开始犯疼,略带同情地看着梁铮。

相比梁铮,他还算好了,几天也来不了宫里一次,皇帝这段日子愈发喜怒无常,作为近身服侍的大太监,梁铮是真惨。

龚磊本来心里多少对梁铮还是有点怨的,也曾私底下想是不是梁铮没把话传到位,才害得他挨了那三十廷杖。

但现在,皇帝连没看折子,不见徐首辅,都能迁怒到梁铮的身上,更别说其它事了。

龚磊细细地打量着坐在龙榻上怒气冲冲的皇帝,皇帝伛偻着腰背,苍白虚弱的脸上一道道皱纹像是刀刻般。

皇帝是真的老了,与年轻朝气的顾非池相比,一个临近油尽灯枯,另一个却是冉冉升起的旭日。

一声清冷的轻笑突兀地打断了皇帝喋喋不休的斥责声。

顾非池捏着那道折子,轻轻地在左掌心拍了拍,双眸在烛光的映照下,尤为明亮锐利。

“皇上既然无心朝堂,就该好好养病,臣也是可以代君分忧的。”他云淡风轻地说道,“臣已经调李翰任幽州卫指挥同知,令胡文海任并州知府,赵道明任并州通判……”

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令龚磊心惊不已。

李翰是扬州卫指挥佥事,是谢家旧部。

胡文海是先帝时的老臣了,十年前就致仕,顾非池竟然又把人给请出了山。

赵道明是天庆九年的榜眼,因为得罪了柳汌,这些年一直在国子监教书。

这些人如今听从顾非池的调派,等于是在明面上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

从前,顾非池只有兵权在握,而无文臣的支持,可现在,局势又不一样了。

龚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顾非池,就见顾非池轻蔑地落下了眼睫,又道:“皇上,如此,以后并州布政使也不会再来烦劳皇上了。”

“多好?”

他咬字清晰,声音似这秋日的习习夜风,字字都仿佛透着淡薄的凉意。

好个屁!皇帝差点没爆出口,脸色铁青,气得额上青筋根根暴出,连眼眸中都布满了血丝。

不止是幽州,他现在公然把手伸到了并州,这是要把并州也占为己有吗?!

顾非池这竖子,已经毫不掩饰他的狼子野心了。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不管是谢家,还是卫国公府,全都是罪该万死的乱臣贼子。

还有并州卫指挥使段渠知和布政使王思成,亏自己对他们委以重任,而他们竟然就这么投靠了顾非池!

皇帝的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鼻息又粗又重。

顾非池幽幽地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在皇帝青白消瘦的脸庞上转了转。

“皇上,听臣一句劝,您还是好生养病为好。”

“这朝堂上的琐事过于劳心,对皇上的龙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