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同沈星语分别, 顾修去了自己治伤的大夫处,诊治修复受损的经脉,每日都需要熏蒸药浴, 这药浴里头含着刺激经脉的东西,熏蒸痛苦, 每日顾修熏蒸完都脱力。
脆弱的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熏完药浴,顾修同往常一样无力的靠着浴桶,手指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虽然日日都要见到这一幕,双瑞还是双目通红,眼中泛着怜悯。
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 失去了健康的体魄,孱弱无力,这对一个成年男子的精神摧残自然是残忍的。
这大夫亦是宅心仁厚的那种, 眼中泛着同情, 年纪轻轻的, 身子骨弱成这样。
这种怜悯的目光,于顾修这样骄傲的人而言, 是一种折辱,
或许是因为刚同沈星语分别的缘故, 顾修脑子里闪过她的脸。
阖上眼皮,他忽然很庆幸,沈星语不在,不必看到这一幕。
她永远不会知道, 如今的他, 是怎样的没用。
他之前那样求她,沈星语都不曾回头, 顾修只当她今日真的是误打误撞遇到他这院子,并未多想。
次日清晨,飞鸽披着浅淡的晨落进小院内,带来朝堂内最新的动向。
顾修在疏疏竹影下展开纸条。
庆贞帝在朝野内大刀阔斧的改制,大肆削先帝心腹之臣,提拔协助自己登基的有功之臣,同时又在培养自己的寒门嫡系,今春摆宫宴宴请春闱三甲前五十名,绕过内阁,钦定了三位翰林,两位侍讲。
重用之人,皆是出自寒门,想要重新打造局势的心思明显,先帝旧臣们以三皇子为首,同他的对峙日益剑拔弩张。
这次去查盐税的钦差死在了路上,帝王震怒,这里有多平静,朝堂内如今就有多腥风血雨。
“咚咚。”
门上传来叩门声,顾修沉浸在思绪中未作理会,双瑞走过去开门。
“双瑞哥,这是我们娘子让奴送过来的。”
顾修思绪中断,朝门上看去,是昨日里同沈星语一道的婢子站在洞开的院门处。
沈星语送来的东西?
会是什么?
他盯着婢子将那青织编藤花篮递给双瑞,先是怔愣住,既而在他的理智回归之前,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人,先生出一种最原始的迫切希望。
即便这种希望,连他自己也没有具象化成到底在希望什么。
原本平复的心脏不可抑制的砰砰跳动起来,看着双瑞同那婢子交谈。
“你昨日回去没有不舒服吧?我瞧着你昨日脸都冻白了,真怕你要冻出病来。”
“没有,多亏你昨日煮的姜茶,给我烧热水,又将自己的干净衣服借给我,这是我淹的果脯。”
双瑞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个油纸包踹进怀里,面上染过羞赧:“看着就很好吃。”
“你若是喜欢,下回我再给你拿。”
“唉,那你什么时候休沐,我给你带……”
顾修人生头一次发现,双瑞这么墨迹!抵唇重重咳一声。
院门前的婢子听见咳嗽声,脸上晕起红晕,她家娘子规矩不严,没大没小惯了,在外面怎么能这样呢,立刻道:“大人像是不舒服,奴告退了。”
顾修:“……”
双瑞伸着脖子嘱咐:“路上慢点。”
他重新合上院门,手臂挎了青织花篮走回来,唇边挂着不自觉的浅笑,心绪早就飞走了,抄了轮椅后背的毯子往顾修腿上搭。
“爷,您是不是被风吹到了。”
顾修冷笑一声,“……花篮。”
双瑞迟钝的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沈星语送过来的东西,烧红了脸将篮子递过去。
蒲草编制而成的花篮,做工挺精细,里头不知放了什么,上面盖了一方洁白的素帕子。
顾修抬手接过来,篮子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他手搁在膝头,搓了两下,怀着一种慎重的心情缓缓揭开了帕子。
一只小儿玩闹的风车静静躺在花篮里。
这是个什么礼物?主仆二人目光盯着那风车陷入沉默。
顾修内心那点小火苗掐下去,“这是何意?”
双瑞:“让您玩打发时间?”
顾修一张脸黑下去,“她婢子怎么说的?”
双瑞:“没说娘子是什么意思。”
顾修揉着想发作的眉心:“那你有没有问?”
双瑞抓着头发,脑子里闪过倩雪那张脸:“忘记了。”
顾修:“那你刚刚同她半天说了什么?”
双瑞:“我约了她下次休沐一道玩。”
顾修 :“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双瑞似乎感觉到怀里油纸包裹着的果脯酸甜香,轻声嘀咕,“这也不能怪我啊。”
“实在是倩雪姑娘太好看了。”
顾修捏着风车,吹了一口气:“你说什么?”
雪白的风车叶子在风里转啊转,在顾修手心里发出吱吱响声。
双瑞看着这违和的一幕,掏出怀里的油纸包,“爷您要不要尝一颗?”
“不必。”
双瑞解开油纸包,往嘴里扔一颗,嘴巴咂出满足的响声。
顾修一个眼刀甩过去,双瑞立刻识趣的去远处吃。
风车枝丫转了一天,翌日,沈星语又差人送来一只篮子。
很遗憾,这回来送东西的只是个车夫,倩雪并未过来,双瑞看着那马车很是伤感了一会。
同样的篮子和素帕,顾修再掀开,这回是一只九连环。
“你主子有没有什么话?”顾修提着九连环问。
“没有,”车夫回道:“主子只是吩咐奴送过来。”
铁质的九连银环撞出清脆声响,顾修唇角抽了抽,这都什么幼稚的东西。
拆拆解解一天,顾修还是摩挲了一千多步,将九连环拆解出来。
第三日,沈星语又差人送来一只鲁班锁,双瑞扶门悲怆,果脯都快吃完了,车夫将倩雪托他带的果脯拿出来,“倩雪姑娘让奴带给您的,叫您好好照顾自己。”
双瑞一扫眼中郁闷,眯眼含笑。
抱着油纸包跟抱着宝贝似的,“爷,奴要去镇子上给倩血姑娘买点好东西回过去,您要不要一道?”
顾修捏着鲁班锁,“滚。”
“唉!”
双瑞兴高采烈去镇子上买了一只通体碧绿的簪子,翌日,顾修转着鲁班锁,不时朝院门看过去,双瑞揣着簪子在院门前徘徊张望。
日落星出,双瑞像霜打的茄子,“爷,是不是您没回应,娘子生你的气了?”
顾修珉珉唇瓣没说话,转身进了卧室。
明明已经习惯了每日药浴的刺痛,这一夜,却似乎格外冗长难熬。
他忍着要命的刺痛,无力的靠着浴桶,终于结束,迷糊中,看到大夫眼中的怜悯不忍。
透过轩窗的风吹的风车枝丫转。
顾修这个人,生来没有家庭归属感,他一直如一头独身行走在丛林里同百兽相争的狮子,他从不惧哪一天折戟在朝堂的征伐漩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