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石头轻轻地动了动。

荣锦再接再厉,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做块望妻石吧？”

望妻石又如何，小石妖心中不屑，她活过千千万万年的岁月, 最擅长的事就是等。

等待神识从混沌中苏醒，等待手脚慢慢地恢复知觉, 等待破石而出的那一天，等待着死去。

若她不愿, 她可以千千万万年睡下去。

荣锦故作愠怒, 叉腰教训起他们来, “一个两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我要是不来，赫连筝的魂魄真被酆都拘走关起来, 被拉去投胎怎么办？那她就不是赫连筝了, 往后永远都不记得我们了。”

“对对对！”玄霄忙附和, “我见过溯缘卷里的赵小筝, 与少主虽然长的同一张脸，两人之间却是天差地别。赵小筝不是天水灵根, 也没有七窍仙心，还穷得叮当响。两人前世今生最大的分别就是经历，大家共同的经历, 否则就算强行唤起她前世记忆, 她也不是前世的那个人了，今世的我们，再难以恢复往日亲近。”

“有些东西, 终究只能存在于记忆里……”

话毕, 久久鸦雀无声, 玄霄左右环顾，见众人目光齐齐汇聚，心中隐隐激动，他竟然也能说出这样有道理的一番话来，简直是奇迹。

大石头左右晃了晃。

玄霄说动了她，溯缘卷里看到的，是赵小筝和小神女的前世，而小石妖拥有的记忆，是从久安城外的李家村开始。

她以为自己生来便是一只快快乐乐的小石妖，住在山洞里，不识字，不知礼，东家骗吃西家骗喝，还四处寻衅滋事，跟别的妖怪打架抢地盘。

后来她遇见一个人，初见时那人站在山顶，穿身白衣裳，手里拿个罗盘转来转去，她第一眼瞧见就喜欢，凑上去闻，那个家伙也没有推开她。

那家伙肯定也是喜欢她的，不然怎么会允许她偷走糕饼，同蚩狼战后把衣裳解下来给她穿，还带她进城吃烤鸭。

小石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餐，她吃得好饱啊，自那后再也没饿过肚子。

说到饿肚子，小石妖灵体在石头里滚了两圈，她大半月没吃饭了。

玄霄说得对，两个人的回忆，如果只有一个人记得，那倒不如都忘了。若赫连筝重新转世为人，没有今世记忆的赫连筝，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野风簌簌，河水潺潺，众人围拢石头，终于大石头又动了，打个滚变作人形，蹲在地上抬起头来，委屈噘嘴，“肚子饿。”

众人欢呼，连拉带扛将她抬去了城里的酒楼，好饭好菜都招呼上。

酆都大帝乃冥司神灵之最高位，又称北阴大帝，掌管四界生魂起灭，座下有五方鬼帝、十殿阎罗、二十四治阴官，居罗酆山，罗酆大殿。

出城往北再走五百里，就是罗酆山。

这一趟，小石妖只能孤身前往，罗酆山四周有三十六地狱，狱中恶鬼受难，惨嚎声日日不绝，更布有噬魂杀魂的法阵，触之即灰飞烟灭。

玄霄倒是忠心赤胆，愿随小石妖同去，可他凡人之躯，不像小石妖那般有功德傍身，神光护体，只能在城中客栈等候。

段明殊和荣锦给小石妖手镯里装满吃的，送她出城，她翻身骑上右护法，黑鸠蟒一路贴地爬行，融于暗沉的天光下，很快就瞧不见了。

右护法将小石妖送至罗酆山百里外就不敢再靠近，盘成一卷卧在山石上，“老臣便在此处恭候神女凯旋。”

那石妖走出十来步，又回头，抿抿小嘴，半天犹豫道：“杀生的原形，也跟你一样丑么？”

鸠蟒周身鳞片漆黑如墨，光泽油亮，背生黑鳍，颅生长鬃，有须，体态庞大，似蛟又似龙，最是威风，她竟然说丑！

送了她四百多里地，转头就骂人家丑，右护法实在是气不过，“你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黑不溜秋，坑坑洼洼，你说谁丑！”

这番话真是戳到小石妖心窝窝里去了，她面上闪过瞬间的疼痛，决然转身离去——好吧，大家一样丑，谁也别嫌弃谁了。

小石妖又步行了约百里，终于走到罗酆山下，果然远远就听见地狱里恶鬼受难的哭嚎声。

她不曾运功，才将将踏上罗酆山的土地，身上便现出一层淡淡的白光，如行走的小灯笼，清光照亮前路，也隔绝了这里的煞气侵害。

罗酆山四处鬼气森森，黑雾缭绕，山道上一路挂满红灯笼，那光雾蒙蒙的，仅能照亮灯下方寸土地，瞧着渗人。

行不远，前方出现了座小小的红牌坊，挂一排红灯笼，下面两个握钢叉的鬼差“锵”一声拦住她去路。

撒泼不用教，这石妖眼一瞪，眉一竖，一手叉腰，一手大拇指戳着自己鼻子尖，狰狞道：“敢拦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罗酆山重地，不可擅闯！”二鬼差喝道。

“那你们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称我为殿下？”小石妖下巴都翘到天上去，“我可是神女，我是小神女，知道么？你们见过神仙么？我可是补天的神女欸，你们眼瞎了，瞧不见老娘身上的功德金光啊！”

二鬼差不为所动，“嚯”一声，钢叉齐齐往前刺出。

小石妖后跳躲开，眯了眯眼，马上就撸起袖子冲上去，夺了他们钢叉，将这两只鬼左右扯来按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拳头雨点般砸下。

赫连筝带她去过神捕堂的大狱，那时候她是害怕的，但怕的是人心，并非鬼怪。再说此一时彼一时，她一心救人，自然无惧，直打得两只小鬼哭爹喊娘。

之后，这一路遭遇的大大小小关卡，小石妖都靠拳头说话，嘁哩喀喳一通乱打，一直打到罗酆大殿前，引来五方鬼帝。

这阴司里有名号的鬼差，生前多为杀伐深重的帝王将军，功夫十分了得，但越是厉害的鬼，越是畏惧神光。

五帝或着锦袍，或穿盔甲，腰横玉带斜挎宝剑，身量高大，威风凛凛，却只是围着小石妖不停打转，好言请她殿中入座。

小石妖不听，“哼，少废话，快些把赫连筝的魂魄还来，不然我就把你们这什么殿全都拆了。”

她两手叉腰，到处走来走去，眼看就要走进大帝寝殿，东方鬼帝赶忙上前拦住去路，“杀生的魂魄确实不在我们这里啊。”

小石妖绕过他，又有两名鬼帝拦路，“神女殿下，还是先随我等小厅等候大帝，罗酆山禁制重重，勿要擅闯。”

咦，这个地方不让进，肯定有鬼，小石妖狡黠一笑，猛地挺身靠近他们，五鬼帝被她周身神光一刺，齐齐抬袖挡脸躲开，她趁机跳入殿内，撒丫乱跑。

她才不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这些家伙越是怕她，她越是放肆，见书案上摆了许多公文，全部推翻，“哼，成天不干活，都积了这许多，还不如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