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千金买骨
◎“身为被买的‘千金骨’,我不是很高兴。”◎
他竟是……当局者迷?
宋兰亭有些失神。
除韩国外,天下各国都有应天书院的学子,只是不曾像那个入韩的学子一样,一开始便身居高位。
他的真实身份在燕国高层之中并不是秘密,燕国的夺嫡之争那般剧烈,剧烈到已经需要拉拢他好不容易在天下大势中勉强平衡的书院来作为上位的筹码……
“老师既已放出要收徒的消息,我作为燕国士子,又是寒门,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祝凌话里的炸弹一个接一个,“我入燕国庙堂,以应天书院的影响力为核心,聚拢所有的寒门官员,形成最后一足———”
“王室、世家、寒门三足鼎立,寒门不投王室,虽势弱不能持久,但仍可暂解燃眉之急,此又为一法。”
“这般方法,老师不可能想不到,但还是未流露半分让我入朝的意思———”
宋兰亭刚刚作势要写那封举荐信,不过只是在逗她罢了。
“还不足以说明老师认为燕国境内并无明主,不值得应天书院下注吗?”
宋兰亭呼吸微乱,他露出一抹苦笑,却是换了一个话题:
“今日争魁比试结束后,结果便会传到燕国王宫中,再等等吧……”
祝凌想,还能等什么呢?
她这般想着,便也问出来了。
“……等王室对你的态度。”宋兰亭道,“也许是因为我生在燕国,长在燕国,我看待事物不免有所偏颇,若是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全然听不出刚刚的迷惘和疲惫:“你还未涉入燕国的局势,那么你看燕国的五位皇子之中,可有人有明主之相?”
祝凌叹了一口气,走在时代之前的人总是痛苦的,因为他们举目望去,没有可以同行的人。
“古人常言见微知著,我今日与五皇子辨论,他在最后提到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他提出这个辩题,本意是想动摇我的内心,但他所持的观念和所站的立场,便也能隐约窥得几分。”祝凌道,“对女子这般看法,到底是他一人,还是整个燕王室?”
诚然,虽然五皇子本人并不善于词论,话语中漏洞颇多,但皇子的教育,若非帝王点头,谁敢给他灌输这种观点?
“燕国历代帝位几经更迭,都与世家有关,而那些被纳入燕王宫之中的世家女子,更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除了极少数因情昏了头的,大部分世家女子在王室与家族起冲突之时,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到家族那边。”
除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世家教育外,更多的则是出于利益考量,世家抱团,才能在王室更迭中一直牢牢保持优势。世家虽都高高在上,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子女受到的都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教育,再加上王室和世家的关系,世家子弟忠君的意识可谓是相当淡薄。
“王室曾发出过一道诏令,虽被大中正驳回,但燕国依然有不少地方受到了影响。”宋兰亭道,“燕王室提倡天下女子三从四德,三从即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则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王室还派专人撰写了《妇顺》,要求燕国适龄女子学完此书后,方许出嫁。”
祝凌:“???”
好家伙,燕王室真的是在她的雷区上跳舞。
就这种教育之下出来的皇子,有个屁的明主!
系统也目瞪口呆:【淦!拳头硬了!】
“也许是从那时起,我便对燕王室开始失望了吧?”宋兰亭道,“天下虽是男尊女卑,男人轻视女人是心照不宣的约定俗成,但从没有一个国家像燕国这样,将默认的规矩细化后编写成册,要求女子熟知并强迫施行,硬生生将她们束缚在条框里。”
他叹了一口气:“我生于世家,同龄人之中不乏有才华横溢的女郎,有的在某一方面极有天赋,有的在治理民生方面独具慧眼,女郎与郎君修习同样的课程,有些女郎却比郎君更优秀。如若她们能入朝为官,也未必输与男儿。”
“我时常想,为何女子一定要困于后宅,为何女子不能与男子同朝竞争,为何女子不能为官作宰,造福一方?天下为何不是能者上位,而是以性别决定一切呢?”宋兰亭自小聪慧,远超常人,随着他的年龄渐长,有许多无法解决的困惑也在他心中越积越多,“难道男子天生就比女子尊贵?女子天生就该成为男子的附庸?”
他顿了顿,又道:“我曾读过记载上古时期的书籍,在人刚诞生之时,是女主外,男主内,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可随着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男尊女卑,却成了金科玉律。”
他在幼时,曾就这个问题去问过父亲,父亲面露不屑,只言他离经叛道,他不服,与之争辩,最后被勃然大怒的父亲罚跪了一夜的祠堂。
后来,他便不再去问类似的问题了,而与他同龄的那些女郎们,最终也都嫁人生子,在琐碎之间消磨半生,她们聚在一起,谈论着时兴的花色,谈论着子女的教育,谈论着稀罕玩意儿……却唯独忘了她们在读书时曾经愤懑不平过的———
为何男子能出仕做官,我却不能!
“女子之中不乏有才华横溢者,即使无法与男子一视同仁,但至少不应这般打压束缚,因为燕王室要求女子三从四德而对其失望,这个理由……想必听起来很可笑吧?”
可笑吗?
祝凌一点都不觉得可笑。
宋兰亭之所以痛苦迷茫不解,继而产生自我怀疑,是因为他走得太远太远了。他厌恶男尊女卑,向往男女平权,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男女平权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实现的几率太过渺茫。
“我并不觉得老师的想法可笑。”祝凌非常郑重地回答他,“在我看来,女子与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能者居之,本是正道。用人不计出身,不论性别,那才是真正的明主。”
“女子可以选择居于后宅,相夫教子,也可以选择读书习字,一展抱负,女子可以嫁人生子,也可以选择终身不婚,她们的人生本就应该掌控在自己手里,她们首先得是自己,然后才是其他的身份。以改变女子的意志,束缚她们的心性来巩固自己的权利,来将未来有可能发生的灾祸消弭,这般气量狭小的作为,哪会出现什么明君?”
宋兰亭看出来了,祝凌不是在说假话,也不是为了讨好他而刻意奉迎,而是发自内心的这般认为,发自内心地赞同他的观念。
“子虚啊子虚———”他低低地笑了,“我总算是知道,我为什么第一眼见你时,便动了收徒的念头……”
他的徒弟与他一样,都是想法不容于世的异类,也是他在这世间三十余载,唯一一个能完全理解他想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