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食言

◎生死原来没有预兆,只在须臾之间。◎

“丹阙姐姐~”

祝凌推开窗,随着清晨寒风一起涌进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祝凌的视线略略一扫,便见酒楼对面淡粉色的人影正在向她挥手,斗篷边缘毛茸茸的滚边衬得她比往日看起来更加娇小。

祝凌笑着对她招了招手,对面摊子前的芷兰脸上的笑更明显了些,她回过头来对着店家说了些什么后,便飞快向客栈的方向跑来了。

没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咚咚咚的,和本人一样活泼。

祝凌拉开门,门外芷兰俏生生地立在那里,隔得近了再看她,只觉她更加年幼,脸颊圆圆的,透着一种幼态的萌来。

“丹阙姐姐~”芷兰脸颊被寒风吹得红红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早呀!”

“早。”祝凌侧过身让她进来,“吃了吗?”

“还没呢,想和姐姐一起吃!”她进来后小嘴一直叭叭个不停,像只活泼的百灵鸟,“我猜姐姐你这个时候一定醒了,因为和我们一起赶路时你都是在这个点起的!”

“我在客栈对面的羊汤摊子上定了羊汤面,过一会儿就送来!”她说着说着咽了下口水,“他们家的羊汤面,可是这条街上的一绝!”

见她这副馋样,祝凌问:“对面的羊汤面还可以外送?”

“本来是不可以的———”芷兰眉眼弯弯地拍了拍自己的腰侧,有些许金属碰撞的声响,“不过我会加钱,加个几倍就好啦!”

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发出“啾”的一声响:【这就是钞能力的快乐啊!】

芷·钞能力·兰亳不心痛自己多花的钱,她扯着祝凌的袖子晃荡着:“我听说姐姐昨天在衔梧街救人的事了,可我没有看到———”

她撇了撇嘴:“公子的转述也干巴巴的,还好他不说书,不然没几个人愿意听!”

举世无双的刀法是怎么个无双?天下难寻的刀客是如何难寻?没有气氛,没有场景,没有其他人反应的详细描述,就一句“见过的人都说那是举世无双的刀法,天下难寻的刀客”———这谁能想象的出来当时的场景啊!

“没什么好听的。”祝凌揉了揉她的头,“不过是顺手救了些人罢了。”

“姐姐你这一顺手,可是好几百条人命呢!”芷兰小声道,“出门这街上都传遍了。”

她今早可以说是一路听着传闻过来的,好像每个人都在说,但每个人又说的不大一样,或许是这种侠客一样的人物从来只存在于市井话本间,突然有一日侠客活了,从那话本上走下来,神乎其神又理所应当地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便有种不真实的幻梦感。

“街上……传遍了?”

芷兰忽然听到丹阙姐姐问,不知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僵硬。

“对呀!”她点点头,语气里带着骄傲,“我在路上不仅听说有人要给姐姐写诗作赋,还听说有人要把姐姐救人的经过编成话本子,在茶楼里讲起来呢!”

祝凌:“……?”

小肥啾在意识空间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随后笑得“啾啾”乱鸣,满空间打滚。

“韩国的百姓都这般……”祝凌突然有种尴尬得脚趾抓地的冲动,“……热情?”

“平时不是的。”芷兰完全没有注意到祝凌的社死,“但姐姐花灯节救人实在太厉害了,被大家传颂也正常啊!”

她摇头晃脑地说:“我今天在路上听到有人形容姐姐的刀‘指海海腾沸,指山山动摇。蛟鳄潜形百怪伏,虎豹战服万鬼号。时———”

她背着背着开始卡壳:“时———时什么来着?”

祝凌:“……”

“别背了。”她说,“真的。”

在三室一厅已经无法满足祝凌,祝凌的脚趾即将建造出一栋别墅来时,门口再次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这要命的工程。

———芷兰叫的羊汤面送上来了。

热气腾腾的羊汤面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浓烈的香气,白色的雾气在空中翻卷着,雾气之下隐约露出一点绿、一片红、一团白———绿的是葱花蒜叶,红的是摆成扇形的薄片羊肉,白的是卧在淡黄汤水中的雪白面条。色香俱全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恨不得一品其味才好。

芷兰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笑来,她将其中一碗向前一推:“姐姐尝尝吧!”

祝凌拿了著在那碗里一搅,翻腾的香味就更明显了,入口的面条吸饱了汤汁,劲道中带着咸香,羊肉韧性十足,口感上佳却没有腥膻,确实一绝。

隔着两碗羊汤面的热气,芷兰问:“姐姐觉得好吃吗?”

毫不意外地,芷兰听到了“好吃”的回答。

羊汤面确实好吃,不然她也不会隔三差五就过来吃一次,只是……芷兰拿着著,思绪却飘到了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将军在长垣关的边境抓了一伙穷凶极恶、擅长造畜的拍花子,那伙拍花子抓了十几个孩子,有一半已经被他们的造畜之术害过了,她也是被抓的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只是她刚刚落到那些拍花子手里时就发了一场高烧,病得厉害,那些拍花子怕造畜之术在她身上用到一半人便死了不划算,才暂时放过了她。

她被抓之前的记忆已经在那场高烧里模糊了,只对被抓后的记忆刻骨铭心,在那似乎永远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她缩在孩子堆中,亲眼看见那些拍花子是如何残忍地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变成一只血淋淋的“熊”,“熊”痛得在地上翻滚哀嚎,他们却熟视无睹,只逼着那只“熊”写字念诗,然后没过多久,那只“熊”就死了。于是他们又抓走了她身旁的一个女孩。时隔多年,她已经不记得那个女孩的模样,只记得有双挣扎的手胡乱地挥舞着,还有可以冲破屋顶的、濒死的悲鸣,那个女孩最后变成了一条“人面蛇”,同样是血淋淋的,同样没过多久也死去了。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她有时候看着那些拍花子的脸,恍惚觉得他们好像并不是人,而是头角峥嵘披了人皮的怪物。她好一点后就开始计划逃跑,只是她年纪太小,跑不过那些正值壮年的拍花子,半个晚上便被捉了回来,她永远都记得那时的恐惧,好像有个怪物掐着她的脖子在狞笑:“既然都能逃跑了,想必也好了,明天就拿你试试吧!”

然后她被单独地捆在角落,那个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破洞,她睁着眼睛从深夜到天亮,到一束光从那个破洞里透进来,到她身上捆得紧紧的绳子被解开,到她被抱进一个冰冷的怀抱……光照在那围着她的甲衣上,刺得她眼睛生痛,怎么也睁不开。穿过破洞的光太耀眼,以至于她只剩下了哭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