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盛怒之下宛如恶魔

鱼郦将左手递给他, 两厢用力从窗牖怕爬出去。蒙晔笑容微敛,看了看她垂在身侧的右手,眼中有沉痛, 喟叹:“都怪我, 没有保护好你,主上在天有灵一定会怪罪我的。”

鱼郦笑说:“你是玄翦卫都统,我是昭鸾台尚宫,谁也不比谁矮一头, 保护我什么时候也不是你的义务啊。”

两人说着,动作却未停,飞快闪身避过寺中出没的僧侣,往后门而去。

后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驳的锁,蒙晔拔剑要砍,忽听身后有踩断落枝的细微声响, 他倏地回身, 把剑刺了出去。

“蒙晔, 住手!”

鱼郦惊呼,愕然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辰悟。

辰悟身披袈裟, 一手持佛珠,一手提灯,目光深深落到鱼郦的身上, “娘子, 你还是要走。”

不知怎得,鱼郦纵觉自己奋力逃脱苦海是对,可当面对辰悟时, 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她忖度良久, 道:“主持总说要度众生, 我难道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吗?我的归宿不在深宫,主持能度我吗?”

月光下的辰悟面含悲悯,“可是娘子一走,相国寺难辞其咎,贫僧一人性命不足为惜,只可惜这国寺要再度陷入危机中。”

鱼郦回头看向蒙晔,蒙晔几乎跳脚:“你瞅我干什么,我能潜入金陵把你救出来已是极限,难不成还指望我搭救这寺僧?窈窈,你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此情此景,让鱼郦想起了瑾穆临终前的情形。

她竭力劝他逃,可是他说:不能为活一命而伤百命。他为帝时无尺寸之功,唯有以身殉国,任贼分裂其尸,勿伤百姓一人。(1)

她住在相国寺近两月,未曾被亏待,她的命也并不比谁的矜贵,怎能因一己之私而置百年国寺于水火之中。

鱼郦犹豫了,蒙晔眼瞅着她松开了扶门的手,心中大惊,他怒目看向这个搅浑水的辰悟,心念微动,挥剑向他,挑断了他手里的佛珠。

蒙晔上前,用剑往辰悟的手背划了一道,点点血珠滴在散落满地的佛珠上,他抓过辰悟,咬牙道:“只能委屈主持同我们一起走了。就当是我蒙晔下作,连国寺主持都不放过,伤你,劫你,到时贵庙僧众自可去向天启皇帝要人。今夜是他的暗卫中计在先才丢了人,如何都不能再怪罪到相国寺的身上。”

他说完,不等另外两人置喙,手起刀落,砍掉了门锁,左右拉扯着两人迅速上了早就候在外面的马车。

鱼柳和华澜守在里面,一见到鱼郦,二女齐齐扑进她怀里。

鱼郦左拥右揽,鱼柳一边抹眼泪,哽咽道:“华澜这个傻丫头,真听了你的话,自个在金陵城里寻了个地方猫起来,要等一年后才来找我们。得亏蒙大都统来了,把我们这些乌合之众都聚集起来,细细绸缪,不然,还真不知道此生有无相见之时。”

华澜肉嘟嘟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姐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那阙楼多高啊,要是真跌下来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鱼郦紧紧拥着她们,“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想不开了。”

马车一路疾驰,穿行在灯火如昼、兵戈不歇的金陵街头,偶有禁卫排查,蒙晔便亮出宋理的鱼符,禁卫便放行。

辰悟默默坐在马车角落里,始终注视着鱼郦。

姐妹们叙过旧情,才发现这马车里坐了个僧人。

鱼柳“呀”了一声,挪身到辰悟身边去坐,歪头看他,艳媚一笑:“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小僧人,瞧瞧,这眉眼生得可真俊俏。”

蒙晔一壁紧盯着外面的情形,一壁紧扼住鱼柳的手腕,“看看就行了,可不许上手。”

向来沉稳自若的辰悟罕见的红了脸,面上溢出几许羞赧慌张,他起身躲去鱼郦身侧。

蒙晔道:“这位是相国寺主持,辰悟大师。”

“呀,这么年轻就当上主持了!”鱼柳激动地又要往上扑,鱼郦伸胳膊挡住,哄道:“好姐姐,咱们还逃命呢。”

鱼柳这才能消停些。

马车趁乱出了金陵城,不敢有片刻停歇,疾速往蜀郡的方向奔去。

混战持续到辰时,天已大亮,被调虎离山的暗卫回到寺中,才惊觉主持和萧娘子都被掳走了。

他们不敢耽搁,立马禀报嵇其羽,未出半个时辰,赵璟亲自来了。

他身着玄锦袍服,如一片沉沉暗夜罩下,他的袍裾和手上沾了血,脸上戾气横溢。走去辰悟的寝阁,已不见了鱼郦的踪影,只有刚刚从晕厥中醒来的合蕊,跪伏在地,哭着道:“官家,娘子不见了……是奴没看好娘子,求您恕罪”。

玄痴哭哭啼啼地捧来辰悟的佛珠:“是师父的,上头有血,师父是不是叫他们害了?”

围观的僧众皆大惊失色,齐齐跪倒在地,乞求官家营救他们的主持。

赵璟走进辰悟的寝阁,坐到了他日常念经的蒲团上,数夜未眠的眸子里满是血丝,他抬手抵住隐隐作痛的头,吩咐:“派人往蜀郡的方向去追,要快。”

嵇其羽领命,赵璟叫住他,一字一句道:“记住,朕要活的。”

嵇其羽下去传令,暗卫和尚乌压压跪了一地,只玄痴呆愣愣站着,仍旧捧着辰悟的佛珠在哭,越哭越伤情,赵璟蓦地怒喝:“闭嘴!”

玄痴被吓了一跳,止了哭声,呆呆看向赵璟。赵璟冷笑:“你以为你的师父清白吗?蒙晔那等身手,真要掳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需要留下佛珠这么拖泥带水吗?这佛珠是留下给朕看的罢。”

寺内僧人听到这话,无不大惊失色,连声喊冤,道他们的主持大师慈悲为怀,绝不会做这等与贼人为伍的大逆之事。

“慈悲为怀。”赵璟讥讽:“怕是慈悲过了头。”

他挥袖,将桌上物件全部扫落在地。

谭裕回来了,禀道:“臣查问了金陵各个城门的守军,昨夜除了奉命传讯的驿官,只放出去了宋理的马车。臣刚刚去军营清点人数,宋理……不在。”

赵璟抚着额头,摸向袖中,发现药瓶在混战中丢失,他强忍着剧痛,轻哼:“把同他一起入京的儒士们都关押起来,挨个儿审问,看里头有没有他的同伙。”

那些人都是谭裕和赵璟的师兄弟,系出同门,如今又都官居要职,甚至在政变中立过不不小功勋。

谭裕有些犹豫,赵璟看他,目中阴鸷毕现:“师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玄翦卫都统蒙晔的庐山真面目?你看清宋理的脸了吗?那就是。”

谭裕大惊:“这……这里头会不会有误会?”

“误会?”赵璟凉凉一笑,指向寺院:“先是佯攻武侯铺,调虎离山。再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寺中,从合蕊被打晕来看,两人怕是早就暗暗联络上了。如此手段,又能让鱼郦如此信任,除了蒙晔,这普天下还有第二个人么?不是蒙晔得话,难不成是明德帝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