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将孩子抱入怀中

赵璟再度朝她伸出手, 鱼郦不理,他执拗地不肯收回,牵动伤口, 他猛烈咳嗽, 咳出一口血。

鱼郦在崔春良的哀求下,不情愿地搭上了赵璟的手。

她的手绵软温热,细触之下指间有薄茧,赵璟缓缓合拢手指, 将她攥于掌间,再舍不得放手。

他道:“我竟十分想继续活。”

话音刚落,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鱼郦忙松开赵璟的手,回身去看。

乳母抱着寻安匆匆而至,寻安深夜被吵醒, 正挥着拳头闹脾气。

鱼郦跑过去想接, 乳母为难地看看她, 踟蹰着不肯松手。

赵璟看着这一切,道:“给她抱一会儿吧。”

鱼郦骤然惊喜, 挽起罗袖从乳母手中接过寻安。

寻安的五官舒展开,再不似刚出生时黑黢黢皱巴巴的模样。一双桃花眸流光水润,鼻梁高挺, 薄唇如朱, 是极秀丽阴柔的长相。

他脸颊上尤挂着泪珠,却忘了哭,只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鱼郦。

鱼郦将他扣进怀里, 面颊紧贴着他的, 呢喃:“寻安……”

乳母看红了眼, 哽咽着道:“娘子,这样抱小殿下会舒服些。”

她教鱼郦托扶住寻安的背,哪怕知道可能仅有一次抱孩子的机会,鱼郦还是学得极认真。

赵璟默默看着她,蓦得道:“可以了。”

乳母来抱孩子,鱼郦却死抓着不肯放手。她快步走到赵璟的病榻前,抱着孩子蹲下,泪光莹莹地冲他道:“把孩子给我吧,我带他走。”

赵璟怔了片刻,轻勾唇角:“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他不做储君,不做皇帝,照样可以轻松快乐一世,我会拼尽全力护住他。”

赵璟目中情绪撩动,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寂落,他捂住胸口咳嗽,声音愈加嘶哑虚弱:“他是我的儿子,是大魏的皇长子,这是他逃脱不了的身份。你把他带走,也护不住他,他会像李雍明一样,成为各方权力博弈的筹码。”

他指了指乳母,乳母便上前来夺孩子,鱼郦哭着不肯放手,寻安像是察觉到了大人间的暗流涌动,在被争夺间焦灼地哭了起来。

听到孩子哭声,鱼郦立即撒手。

乳母抱回孩子轻轻颠在怀中,孩子很快被安抚,合拢小拳头呼哈呼哈地睡了过去。

赵璟的声音又弱了几分:“带孩子去偏殿,调禁卫日夜守护,不许旁人靠近半步。”

众人应是,皆退了下去。

书房里再度陷入安静,鱼郦坐在榻边,目光涣散,怅然若失。

御医端来了第二碗药,仲密伶俐地去接过,将要跪下喂赵璟,赵璟疲乏地摆了摆手,“这药太苦,朕不喝了。”

他拉住鱼郦的手,侧身凝着她清媚的面,缓缓合拢了双眼,睡了过去。

这一睡却并不安稳,赵璟半夜发起热,御医们徘徊于榻前不敢离去,灌下几盏药,隔一柱香就更换额上浸着冷水的绵帕。

人进进出出,鱼郦滞留在榻边很不方便,她想把手抽出来,可赵璟睡梦中手劲却紧,抽了几回没抽出来,崔春良抹着泪哀求鱼郦别这么残忍,鱼郦心想自己也无处可去,倒不如守在这里随时观察局面。

赵璟睡着时并不像醒着那么戾气深重,他阖着双目,睫毛轻轻覆下,精致的容颜在睡梦中显得纯良无害。

御医道这伤不重,那乐姬不是练家子,又刺偏了半寸未伤到要害。

麻烦就在,这些日子赵璟彻夜酗酒,膳食不调,身子都虚耗透了,经不得这样的伤,所以才看着凶险。

鱼郦伏在榻上睡了半晌,脑子纷乱如麻。

她试着去想如果赵璟死了会怎么样,寻安尚在襁褓之中,如此稚弱无依,根本担不起朝堂重任。那几个辅政看上去倒是可靠,可他们能是父亲的对手吗?

如果朝堂落入萧琅之手,那可真是天下莫大的灾难。

鱼郦从前对赵璟说过狠话,可当真到了这个地步,她才觉出心慌。

天子遇刺的消息被迅速封锁,嵇其羽编造了圣躬抱恙的理由免朝,往常龙榻前只有赵璟指定的三位辅政和仲密徘徊,也只有他们知道。

赵璟昏睡了一日,崔春良似苍老了十岁,他的身体愈加佝偻,沙哑着嗓音同鱼郦商量:“要不让相国寺的僧人来做道场?”

鱼郦回迟了几息,崔春良立即道:“当初娘子昏迷不醒,官家可是衣不解带地照看,他本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可还是冒着被太上皇猜疑的风险叫来了僧人为娘子念还魂经。”

鱼郦凝着昏睡的赵璟,轻声道:“去请吧。”

她见到了数月未谋面的辰悟。

辰悟身着伽绫洒金袈裟,手持佛珠,坐在屏风前诵念佛经,念了半日,其余僧人被崔春良带下去用膳,只留辰悟在此。

鱼郦的手仍在赵璟掌间,她偏头看着屏风上晕染的墨山,喟然叹道:“似乎,我每每陷至穷途时,就总会见到大师。”

辰悟颔首:“世人在伤心无助时就会寄希望于神佛,而快乐的时候则无此虑。”

鱼郦愣了许久,怅惘道:“那神佛不会生气吗?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辰悟笑了:“神佛包容海川,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鱼郦轻阖双目,良久才道:“那大师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她好像陷入了两难,赵璟说得对,她不能把寻安带走,这朱墙黛瓦之内虽残酷,却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出了宫门,纵有浩瀚山河,怕是也容不下他。

那她呢?她当真要听从赵璟的安排,去兰陵隐居十五年。

辰悟轻轻摇头:“贫僧也不知道,当年娘子昏睡时,官家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贫僧亦无从解答。”

“哦?他也有彷徨无助的时候吗?”鱼郦生出些好奇。

辰悟道:“当年娘子总也醒不来,官家听我诵了几日经,曾问我,若娘子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他该怎么办?往后的岁月他独自该怎么熬?我答不上来。佛有百经可度世人,可到头来脚下路仍需自己走。”

鱼郦低眸看向赵璟,默了许久,嗟叹:“他身上的担子很重,他不能死。”

辰悟合掌轻诵:“若娘子不想官家死,那就同贫僧一起祈求神佛,保佑官家早日醒来。”

鱼郦意有所动,问:“当初他求了吗?”

“求了。”辰悟道:“当时官家跪在佛前,说他愿用半生健康换娘子平安到老,后来娘子果真醒了,从那以后官家就信佛了。”

鱼郦有些发懵。

记忆中少年时期的赵璟对这些鬼神之说是嗤之以鼻的,重逢两年多,她竟不知他何时信佛了。

若要回想,好像有些迹象可循。

当初她住在东宫,曾请相国寺的僧人来为狄姑姑做道场,那时候的赵璟就曾跪在佛前陪她虔诚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