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名次

其他几名考官也诧异地望过来,只是他们看颜君齐,就充满同情了。

被大岐权势最大的三人齐齐盯着,滋味可想而知。

别说一个考生了,就是在朝的官员,有几个能顶得住?

颜君齐手中的笔果然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写了。

不过速度比刚刚慢了不少,落笔更加字斟句酌起来。

范孝在他后方看了一会儿,马上明白弘安帝为何会把他们叫来了。

从青年登基起就爱搞臣子心态的弘安帝,这次还真不是纯粹为了吓唬人,颜君齐答题的方向在众考生中别具一格。

别人重点在论战之时,战之势,战之理,从是不是正义,准备是不是得当,发起战争的条件和必要性等等各方面来论。

但几乎所有人论的重点都在战前,或多或少,都在维护弘安帝的面子,默认战的合理,即使本人觉得不对的,也硬要往合理、应该、利国利民上拽。

有大着胆子批评的,其实也不太敢写实,都是写历朝历代发动战争的影响种种,因为不敢写,不敢议,不敢批评,反而写的别别扭扭不伦不类。

而颜君齐不同,他写的也是影响,而且重点完全在战之后,但他与别人的别扭拧巴,讨论道德、讨论历史上的得失例子不同,他分析的就是眼下的大岐、眼下的蛮族,没论这场仗应不应该打,而是既然打都打完了,该怎么将战果最大的发挥出来,从而利国利民。

范孝看得心惊肉跳,这份答卷,准确无比地戳中了弘安帝的痒处。

他们这些近臣最明白,这场战争的得失,是弘安帝的心病,他打了,力排众议,一意孤行,举全国之力打了,赢了。

刚赢的时候,满朝欢庆,主战派扬眉吐气。

可随后,他们发现,好像又没赢。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和来之不易的胜利,并没有给大岐带来足够的好处,甚至影响了弘安帝的声誉。

从蛮人手中收来的广阔土地没有使大岐获得足够的财富,还成了一个吞金兽、无底洞。

几年下来,连曾经支持弘安帝开疆扩土的朝臣,都有些转向批评了。

那些批评他们可以充耳不闻,大不了将那些发牢骚的迂腐臣子打发回家。

可问题是,现在的局面,不是弘安帝想要的结果。

他想要的是看着大岐逐日强盛,无比的繁盛。

弘安帝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决策。

他不允许蛮人如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悬在大岐头顶,他也不允许他的大岐穷困贫弱。

他希望在他人生末年,能看到大岐像打赢蛮人一样,在繁荣上也取得一样辉煌的胜利,他希望大岐的每一寸土地都能兴旺。

只是,这一场仗似乎更难,更持久,连精力充沛的弘安帝都有些迷茫了。

大岐的未来在哪里?

大岐真的会因为打了一场仗,一蹶不振吗?

朝臣的批评让从当太子时就无比自信无比坚定的弘安帝不自信了。

他犹如一头困兽,在与看得见的对手撕咬中挣扎的太久,不知不觉脚下已经长满了荆棘。

他的朝臣们,该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们,盯着他的伤口批评起他不该走到荆棘丛来。

弘安帝是傲慢的,是强横的,是不听劝的。

他根本不想听那些陈腔滥调的牢骚,那有什么用呢,抱怨几句指责几句就能给他换来钱吗?

如果骂他一句能得一斤米,一文钱,弘安帝会下令全国百姓每天必须骂他一百句,朝臣必须从早骂到晚。

可,换不来啊。

后悔、指责,吹捧、肯定,同样什么都换不来。

曾经他想名扬青史,如今他只想摆脱困局。

骂他不会让他难受,夸他也不能让他高兴,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他不想要什么才子,也不想要什么锦绣文章,奉行实用的弘安帝此刻想要的是能帮他,帮太子,帮皇孙治理大岐的人。

而满殿的考生,只有颜君齐一个人在这样答题。

范孝悄悄看了一眼弘安帝。

是呀,开弓没有回头箭,打都打完了,现在讨论对不对该不该有什么用,要讨论就讨论些实际的!

不管颜君齐有没有这个本事,至少他有这个眼界,有这个意识。

从他策论和例证里,他们看到了成果,看到了希望。

他的大岐,不是那些酸腐之臣口中那样病入膏肓,在这个年轻人眼里,遍地的废墟下还充满希望。

身为弘安帝的左膀右臂,范孝可太了解他了。

他多年的好友,从小就任性妄为的陛下,果然弯腰将还没写完的卷子取走了。

颜君齐连忙挪开笔,以免将卷面弄脏。

弘安帝将他的卷子仔细看了一遍,开始考教。

“你说农桑为本,辅以商贸,因地势地利,以有余补不足,论以利银收税金?”

颜君齐一怔,这不是他会试答的卷子吗?

“回陛下,是臣所言。”

“那便详细说说。”

颜君齐:“……”

其他正在奋笔疾书战争的考生们:“……???”

这啥?

陛下问的这问题和殿试考题相关吗?相关吗?相关吗?

颜君齐飞快地组织思路,一个月前的会试题目和答卷,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低声道:“民以食为天,民乃国之根本,农桑为民之根本……”

弘安帝:“你大点声。”

颜君齐:“……是。”

他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边想边答,只当旁若无人。

其他的考生可遭了殃。

他们正紧张的论着战的问题呢,左一耳朵商税,右一耳朵户籍,再一耳朵现有商籍的利弊,后面更狠了,什么观阳一个小粮商每年能贩卖多少粮食,在现有税制下商户们为获利怎么贩卖等等。

若非在殿试现场,他们还挺有兴趣和颜君齐讨论讨论的,可他们正在答题呀!心性不坚定的已经有人一不小心顺手把税制写卷子上了,人愣愣的想,该划掉还是不该划掉?

另一批则非常想堵上耳朵,又怕堵耳朵殿前失仪,毕竟在说话的不只颜君齐,还有他们陛下。

随后,弘安帝越问越深越问越细,颜君齐的回答越来越吃力,不止是他,连其他考生也不自禁停笔沉思起来。

答卷子,他们还能绕圈子,被弘安帝咄咄逼人的问,他们根本就没机会侃侃而谈理论。

待弘安帝的问题不再局限于颜君齐了解的领域,而是扩大至整个大岐,涉及农商军工政令方方面面时,颜君齐也只得回答:“臣不知。”

他将近一个月苦读的政令、公文也不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了解整个大岐,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他所学所知所思的尽头,再说,就是揣测与妄言了。

“不知?很好,不知便是不知,朕问你一个你该知道的。瞿安的《六京论》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