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易碎物
希尔诺换好衣服, 推开门。
就见到尤珈老师背靠路灯站着，两只手插在衣兜里。
单腿弓起，垂眼看着路面, 又像是虚放着视线，什么也没看。
几缕柔软的黑发垂下，搭在侧边, 遮住了更深的神情。
小黑则在老师的肩膀上团成团, 仿佛又睡着了。
唯有两条尾巴垂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老师的胳膊。
证明着这位团子还在生闷气。
尤珈老师似乎陷入深思中，没注意到胳膊正在遭受报复。
好可爱的画面。
希尔诺抿起嘴笑着, 快步走了上去。
“老师, 我换好衣服啦，可以走了。”
尤珈老师从深思中被惊醒，下意识看向声源。
就像一副静态的古典油画，被突然打上动态的舞台灯光。
因深陷思绪而迷离的眼神，毫无防备地撞入自己的视野里。
这双虚幻的、什么也没映入的眼睛, 清晰地浮现出自己的脸。
然后醒了，活了。
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一点寒意。
不过老师在自己面前，那点寒意几乎为零。
希尔诺甚至怀疑, 就连这份最后剩下的寒意, 都是为了保持师长的威严。
为了藏住更深的柔和的情绪。
老师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却又蹙眉，侧头低下视线。
显然察觉到了胳膊受到的侵扰。
“老师，可以让小黑坐在我的肩膀上吗？我也想尝试下这种感觉！”
希尔诺试图解救小黑的屁股, 和老师的手臂。
另外, 他自己也确实很期待。
黑猫耶。
还是很酷的金眼。
作为一名魔法师, 手握法杖, 肩头蹲坐着黑猫……太帅了。
就像老师现在的样子一样。
尤珈老师轻勾起嘴角，眼中带上点浅淡的笑意。
“它太小了，没有威慑力。坐在肩膀上，也不会让你变得帅气。”
显然是看穿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么说着，老师却还是将小黑递了过来，亲自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肩膀多了点轻飘的重量。
但老师仍未离开，站在自己身旁，继续仔细拨弄着。
希尔诺微斜着脸，看见老师正调整着小黑的坐姿，又将两条尾巴摆在正确的位置垂下。
最后抹平被小黑坐实的那块布料，舒展好颈侧的领子。
好细致。
希尔诺看着尤珈老师专心的眉眼，有些入迷。
老师的睫毛原来这么长。
上次吻的时候竟然没注意。
还想再……
直到老师近距离地将视线转向自己。
就那么不到一秒的时间，长长的细密的浓黑睫毛轻颤，那双认真的眼眸便专心看向了自己。
就那么不到一秒，心脏漏了一拍。
“肩膀有哪里不舒服？”老师问。
希尔诺这才回神，仍有些恍惚地摇头：“没哪里不舒服，小黑可轻了。”
话音刚落，肩头的小猫便骄傲地咪呜了一声。
老师于是将视线落回到小黑，严肃起脸。
“不可以舔他，不可以挠他，不可以扑他，也不可以随意变成巨大化的样子……除非希尔诺遇到了危险，需要你的帮助和保护。明白了吗？”
两条细长的尾巴啪地先后扫过老师的脸。
尤珈老师被扫得愣住了。
这或许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遭受这种对待。
希尔诺的心揪了起来：“老师，您没事吧？疼吗？”
老师没回答，闭上了眼睛，拿指关节揉了揉眼。
希尔诺的心更慌了。
“您、您还好吗？需要我扶着您吗？”
肩头的小黑也不安地扭动着，询问着：“喵？”
似乎也为方才下意识的动作而愧疚。
老师仍未回答，只是更继续揉着眼角。
揉了两下，才边急促地眨着眼睛，边低声说：“眼睛进了点沙子……它以后必须每天清理尾巴，不然不准靠近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非常坚定。
“要不要我帮您看看？”
希尔诺说着便将脑袋凑得更近。
尤珈犹豫了下，点头，微微倾下脸。
将那只因为进了异物，而生理性泛出眼泪的深邃蓝眼睛，轻颤着张开。
老师的眼睛浸出了点泪水，只有一点。
老师的眼角被揉红了，只有一点。
老师的睫毛湿哒哒垂着，只有一点。
老师不舒服地蹙着眉，只有一点。
但就是这么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的每一点，在同一时刻发生。
显得格外令人心痒，牙痒。
舔一舔，说不定就能舔干净了呢？
希尔诺只敢在心里想想。
尤珈老师在不舒服，自己不该做这种事。
“我可以帮您吹一吹吗？”
尤珈老师迟疑了会儿，还是点了头。
希尔诺立即靠近轻吹了口气。
于是那泛红湿润的眼眶又颤一次。
但还是努力不因异样感而闭合。
……好乖。
如果自己在舔舐这只眼睛时，也要求老师不可以闭上。
老师也会这样努力做到吗？
也会这样，张开湿润的眼睛，让这深邃的蓝色变成真正的一滩水。
轻颤着想要随着本能闭上，但又被自己细致地舔舐，舔舐得眼角都泛起红痕。
这时候，老师会说……
“希尔诺，好了吗？沙子是不是被吹出去了？”老师困惑地问。
希尔诺僵了一下。
下意识压下那份莫名的想法。
又仔细观察着那只眼睛，关切地问：“应该差不多了，您感觉呢？”
“我感觉不到。我对这种感觉不是很敏感。”尤珈老师又快速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判断视野的清晰。
“……这种感觉？”
“嗯。我的身体总有很多毛病，一直……偶尔的时候，会感觉到有点疼痛。所以对这类感觉不太敏感。”
既然自己的学生已经知道了情况，尤珈便没做太大隐瞒。
毕竟接下来的一年时间，自己估计时不时又会犯病。
提前说出来，也能让希尔诺做好心理准备。
但并不想让对方太过担心，所以稍微削减了点严重性……偶尔疼痛，应该不会太让人揪心吧？
如果真的只是偶尔疼痛就好了。尤珈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再度抬起视线时，发现他的学生有些失神地盯着自己。
“希尔诺？”
“啊。没、没什么。”
希尔诺恍然惊醒，错开了视线。
尤珈老师，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易碎。
甚至像是早就碎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