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有些无措,嗓音发涩:“你恨我吗?”◎

此言一出, 满场哗然。

然而,八卦是全人类的天性,纵是修士也无法幸免。

霎时间,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颜嫣,全都支棱起耳朵尖尖去偷听。

所有人都想知道,颜嫣会是何反应。

颜嫣却垂着眼睫,半晌没接话。

良久,她轻轻笑了起来, 笑得浑身都在颤。

她的砚之哥哥多威风呀。

哪个姑娘不盼着意中人来迎娶自己?

可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眼眶酸酸的, 涨涨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喷涌而出。

他可知, 她等他这句话等了多少年?

她娘留下的紫藤开了一轮又一轮, 她在他身边等了一年又一年, 从小姑娘等成了大姑娘, 从活人等成了死人。

没用了,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她一直笑, 一直笑, 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直至笑够了, 方才抬眸,定定望向始终保持沉默的谢砚之。

“魔尊大人觉得我该如何回复您呢?我若说不想嫁, 您可会放过我?”

谢砚之迟迟未接话。

雪越下越大,落在头顶, 栖在肩畔, 钻入衣领,刺骨的寒意沁透肌理, 直往他骨头缝里渗。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

终是什么都没说。

颜嫣仰头逼视他, 不愿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而后, 弯了弯唇角,直挺挺跪在这场大雪中。

她双膝甫一触地,便被谢砚之拽了起来。语气中隐隐带着愠怒:“你这是在做什么?”

颜嫣被谢砚之顺势带入怀中,倚在他胸口,头仰得愈发高,只神色麻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小女子已无路可走,只求魔尊大人能放过。”

谢砚之冷冷注视着她,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依旧没接话。

颜嫣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大人,您可还记得?”

“那年冬,我亦是这般跪在雪地里求您,求您不要赶我走。”

她伸手接住一片又一片往下坠的雪,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

“那一日,可真冷啊。”

“竟比今日还要冷上几分。”

她笑声渐大,笑到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

“还有,大人您可知蚀骨深渊底下是何等模样?”

“世上怎会有这么可怕的地方?”

“而我……”她目光望向远方,停顿许久,才道:“拜大人您所赐,在那种鬼地方待了整整五十年。”

“每多待一息,我对自己的恨便深一分,我不停地问自己,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你?”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轻声询问谢砚之:“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大人,您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发生这么多事,我怎还敢与您继续纠缠下去?”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

“可若接二连三栽倒在同一个地方,连我都会瞧不起我自己。”

“大人,阿颜错了,阿颜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敢喜欢您了。”

“求您大发慈悲,不要再与我继续纠缠下去,这,真的……一点也不值得。”

有什么东西在心间悄然裂开,血淋淋,散了一地。

明明那么近,谢砚之却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再也抓不住。

他该说什么?

说他被情蛊所控,从未看清自己的真心?说他只是忘了她?说他其实找了她整整两百年?

她会信吗?她敢信吗?

或许,他什么都不该说……错便是错。

太多年了,他早已忘了该如何像个正常人一样表达情感。

他想留住她,可是该怎么留?

好似怎么也留不住……

他指腹在颜嫣面颊上游走,一寸,一寸,细细勾勒。

放不下……他又如何能放得下?

谢砚之闭了闭眼,对颜嫣所说之话充耳不闻,自欺欺人般地道:“明天是个好日子,你准备一下。”

颜嫣猛地抬头。

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她对谢砚之的爱是真的,恨是真的,所思,所感,所悟亦通通都是真的。

唯独这场戏是演的。

换做平常,她定然说不出这么矫情兮兮的话。她无非就是在赌,赌谢砚之会心软,会放她走。

如今看来,是她输了。

谢砚之不可能会放手。

那么,她接下来还能怎么办呢?

颜嫣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忍耐许久的池川白也终于爆发。

他再也顾不得所谓的大局不大局,气沉丹田,朗声质问谢砚之:“魔尊大人,您这是准备逼婚?”

谢砚之凉凉瞥他一眼:“是又如何?”

这话与其说是在回复池川白,倒不如说,是讲给颜嫣听。

他不会放手。

绝不。

颜嫣此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垂着眼帘,半晌没吭声。倒是池川白“锃”地一声拔.出了斩宵剑,速度之快,连池峻都拦不住。

谢砚之却看也不看他。

手掌微抬,前来迎亲的金吾卫动作整齐划一地掀去披在身上的红绸,露出一身重甲。

寒风呼啸,甲胄上泛着寒芒的铁片随风招摇,只谢砚之一声令下,随时可大开杀戒。

始终保持沉默的围观群众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万万没想到,谢砚之竟真敢拿全修仙界来开刀。

能从那场恶战活到现在,在场的诸位又岂是等闲之辈?岂容谢砚之任意摆布?

不到两个呼吸间的工夫,所有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雪,停在了这一刻。

正当他们以为又将迎来一场恶战时,地面在剧烈震荡,浅金色结界笼住整个池家。

有人大惊失色,惊呼道:“是困仙阵!”

在场之人纷纷变了脸色,这魔头是何时设下的困仙阵?!

困仙阵,字如其名,说是困仙,实则专治修仙者。

结界甫一罩下,阵中修士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灵力被掏空。

这个过程简直快到不可思议,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连修为最高的池峻都已变得与凡人无异。

修士对灵力的依赖就好比风之于鸟,水之于鱼。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这群有头有脸的大能再也顾不上所谓的脸面,如那骂街的泼妇般吵了起来。

向来以“端雅”著称的千年世家池家顿时变得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他们骂得越凶,谢砚之心情越好,与一旁待命的婢子道。

“给仙师们备好桌椅,莫要让人说本座待客不周。”

此话一出,连颜嫣都不淡定了。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无人知晓谢砚之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见他环顾四周一圈,淡淡道:“这些东西统统都要换了。”

语罢,目光落在颜嫣头上,弯了弯唇角:“险些忘了,还有这个。”

颜嫣只觉有阵风从她头顶刮过,她头上的礼冠“砰”地一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