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雕塑教室其实并不像其他普通的教课教室一样整洁干净。
零散随意的画架子和塑台被放置在并不固定的教室中央, 十几个塑台拥挤在这间小小教室里,七拐八拐的居然也互不干涉。
大四生许多都有了新的目标,几乎大部分已经不会再来泡雕塑室, 因此很多塑台都被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似乎很久无人使用。
而尤眠那座雕塑台则是这里唯一一个还很鲜活有使用痕迹的。
当裴怀霁要踩进来时尤眠提醒了一声:“地上有陶泥和石膏泥, 别弄脏你的鞋和裤子。”
尤眠经常在这里待, 因此早就换上了可以随意扔掉的裤鞋。
但眼前的裴怀霁一身笔挺的西裤皮鞋,上身的黑色衬衫熨烫得挺括,裤脚垂坠感漂亮, 笔直地向下落。
显然价格不便宜。
这样一套衣服踏进来,尤眠都要心疼坏了。
裴怀霁沉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干脆,他既没有回答尤眠刚才那句提醒, 也没有站在原地,而是径直迈步踏进了这一片泥泞与灰尘之间。
高定皮鞋毫不犹豫地踩在了雕塑室地板上的那些散落陶土与油泥。
裴怀霁面不改色地走到了尤眠身旁,深邃的眉眼一如往常理智冷静,但他说出的话却异常洒脱。
“这个近距离才是一位观赏者能拥有的最佳欣赏位置,生日礼物, 我当然要一票难求的最前排。”
尤眠无奈一笑, 眼看裴怀霁自己都主动走进来了, 他也不能把人再推出去。
今晚的月亮非常大,透过教室的落地窗洒向两人面前的镂空雕塑上。
这座雕塑并不大, 只有六七十厘米的样子,精致得就是一座可以放在书柜上的艺术品。
教室里没开灯。
或许是尤眠早有打算,只见朦胧月色穿过了铁塑的厚重云霭,落在了眼盲小人的眼睛里, 同时这缕月光也拂过钢铁云层中的那颗橘红色星星。
裴怀霁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尤眠的夜盲症。
那小人挣扎的脸庞和大张的鼻与嘴都显得那么痛苦与折磨绝望。
但云层中的星星又那么明亮,低矮得仿佛是触手可及的希望。
“尤眠。”
裴怀霁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眼底的欣赏简直要化为实质,最终又克制收敛地凝结在那双冷峻的眼底变成一句,“这是我收到过的,最漂亮的生日礼物,谢谢。”
谢谢给我的第一观赏权。
尤眠放下背包弯腰掀开一旁放置陶泥桶的塑料薄膜,一边笑着说:“其实还是不巧,有太阳的时候会更加好看。”
他设计的想法是让阳光透进来,那剧烈的光会让云层里的星星更光芒万丈,也会衬托出小人的黑色铁制更加阴沉,反差感会拉得非常大。
“是吗?”
但裴怀霁听到后却说:“那月亮下的‘万物’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尤眠正巧挖出一捧泥,闻言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微微怔愣住。
男生弯着眼睛转头笑道:“也是。”
“我作证,现在刻上裴怀霁三个字了,是生日寿星的专属独家。”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这句话都代表了什么,却足以让站在面前的裴怀霁耳膜都鼓动起来。
男人抿紧薄唇,克制再克制,隐忍又隐忍地垂下眼眸。
但惊喜好像远不止于此,只见尤眠从旁边拽来一把干净木椅推给裴怀霁,说:“先坐着,马上就好。”
裴怀霁毫不犹豫地坐下。
尤眠搬来曲渺的塑台放在裴怀霁面前,拆开塑料盖布后他又弯腰从自己的泥桶里挖出几捧。
固定、打模、塑形。
这是一座即将出型的比‘万物’还要小很多的泥塑。
小人的头发利落干净,身上的衬衫挺括,宽肩长腿……
尤眠开始仔细垂眸用雕刻笔描出小人的五官,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与时常冷峻抿起的薄唇。
裴怀霁渐渐屏住呼吸,因为他好像知道尤眠在雕什么了。
等到五官都被刻画完善时尤眠下笔利落地挖开小人的胸口位置。
裴怀霁坐在他的对面仿佛自己的心也被挖了出来似的。
尤眠头也不抬地低头注视着自己手里的雕塑泥人,他几笔从新的油泥里刻出了一颗五角星星。
随后仔细的、小心翼翼的、动作轻柔地放置进了刚才被挖出空洞的小人胸口。
裴怀霁眼底情绪翻涌,喉结上下一滚。
尤眠又快速地将小人的双手改雕,变成了双手轻柔环胸的姿势,似乎在搂抱自己胸膛里的那颗星星。
怀霁。
心怀光风霁月,雨雪阴霾一扫而空,霁然放晴。
尤眠终于抬眸,他望向裴怀霁问:“可以留个字,想写什么?”
“身体健康,财源广进之类的吉祥话。”
尤眠想毕竟是要送人的生日礼物,还是要高兴些,刻写一些吉祥话比较好。
裴怀霁沉默几秒,眼底是欣赏与钦慕。
他道:“就刻裴怀霁三个字吧。”
独家专属。
尤眠一愣,“只刻名字?”
不过转念一想,裴怀霁的名字已经足够漂亮好运,刻上确实也符合吉祥寓意。
“嗯,就只刻名字。”裴怀霁说。
尤眠点点头,垂眸仔细雕起这三个字。
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写过另一个人的名字,而且还是在雕塑上。
第一次观赏权,第一次的刻名,没想到都给裴怀霁了。
尤眠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一世跟裴怀霁牵扯得这样深,变成好友。
霁字写完,尤眠也终于直起腰,泥塑静静立于塑台上方,裴怀霁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它。
“做得有些潦草。”尤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着急的话过两天我再好好打磨一下,最好给你换个石膏或者铁的。”
裴怀霁抬眸认真地说:“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
尤眠被裴怀霁眼中的欣喜烫到,不知道为什么耳廓居然微微发烫起来。
时间已经很晚,临近深夜。
尤眠将手洗净后与裴怀霁并肩走出校园。
“你打算怎么回去?叫代驾吗?”尤眠在晚风中问。
微风吹走了裴怀霁的那点酒意,却吹不走他此时此刻汹涌复杂的情绪。
不想离开,还不想就这样离开。
所以裴怀霁第一次想稍微不再那么收敛。
他侧头垂眸说:“我送你回去吧。”
再多待一会儿,裴怀霁人生中第一回不再那么极端自律与克制,他想送喜欢的人回家。
尤眠闻言丝毫没迟疑,这不就是朋友玩嗨了之后还不想散场,就跟着彼此走回家的情况嘛。
所以他直接一指远处靠近地铁站的公寓,说:“走过两个红绿灯,我住那儿。”
“走吧。”尤眠说。
裴怀霁高兴于能送尤眠回家,但也挫败于尤眠对待朋友似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