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卡班拜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当初他从鹰巢里把奄奄一息的小金雕抱出来,骑着马心不在焉地跟长辈回家,一路上都在下决心要去承担一条生命的重量,哪怕要去学自己不想学的东西也在所不惜。
接下来几个月,他将想法付诸行动。
每天早上起来去给鹰做身体检查,然后用电机连吹风把上了露的羽毛吹干,特别要注意不能选购有涂层的吹风,否则容易让鸟暴毙。
羽毛全部烘干后就是聊天陪养感情的时间,每隔几天给吞一次线轴,然后在上午或者中午或者下午被爷爷骂一顿——取决于他在哪个时间段驯鹰——晚上睡觉前用温水给鸟泡泡脚爪,然后再用柔软的布擦干,完成一天的劳作。
一开始他做什么都会出错,到后来慢慢地入了门,那本画着宇宙奥秘的图画书也在主人有意无意的忽视之下落满了灰。
他的想法是哪怕鹰没有独立生活能力,既然养了,也要负起责任,好好养它一辈子。
所以在鹰迟迟学不会飞行时,卡班拜一方面想着这肯定是因为他在训练上出了问题,一方面想着完了人不能乌鸦嘴这一下不就给嘴中了么。
抱着点隐秘的担忧,他每天早上出门上马前都脸色惨白,生怕这只小鹰一辈子都飞不起来。
好在事态扭转,鹰不仅学会了飞行,在接下来的训练课上也进展迅速,哪怕是最严厉的爷爷也没法说它的扑猎动作有问题。
事实上,进展是好像太迅速了一点。
不知从那天开始,卡班拜陡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口令或手势指令的训练中重复三遍以上,在野外实战训练中更是直接把鹰往外一放,然后等着骑马下山去捡猎物就行。
如果没有把鹰帽挪开,让小家伙自由发挥,他自己来的话从太阳升起等到落山都追踪不到一只狐狸,顶多是盯着狐狸脚印当神棍,对着狐狸粑粑苦大仇深,能不能碰到真狐狸全靠缘分。
他曾经担心鹰不能行。
事实证明,鹰可太行了,是他不行。
十几岁大的卡班拜经历了这个年纪不应该经历的自闭,并且还对那些喜欢在聚会时相互吹牛炫耀自己曾经鹰猎过什么大块头猎物的老人们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安澜知道小男孩正从一个担心她不行的极端走向另一个觉得她什么都行的极端,一定会无语望天。
此时此刻她就有件做不到的事:
负重飞行。
许多猛禽都可以带起超过自己体重的猎物,眼前这只赤狐并不大,提起来应该不难。
安澜抽出一只脚爪抓紧赤狐的脊背,翅膀用力向下一振,平地拔高了半米,然后重重地落回了地面上。赤狐挂在她脚底下,就好像一根软绵绵的狐皮围脖。
带着个重物,她腿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于是等卡班拜骑着枣红马从山坡上跑下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只踩着猎物低头打量的神骏猎鹰,架势凶悍异常,他掏腰刀的手都有点迟疑。
不过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
他先下了一个放开猎物的命令,看着金雕优雅地跳到一旁,然后才颇有些生疏地下刀,剥掉了赤狐的皮毛。这种皮子不太值钱,第一次捕猎成功,不如拿来做个纪念。
等把皮子收好,卡班拜才戴上厚厚的手套,把还带着点残余毛发的肉抓在手里,做了另一个指令动作。
安澜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
为了培养习惯,驯鹰人经常让猎鹰直接从他们手上取食,但这种刚剥好的还在跳动的肉毕竟和之前的肉不太一样,更别提这只狐狸的脑袋还不太美观,小男孩眼皮都在跳。
她跳上护臂低头啄了一口,吞下一块和着血带着碎毛的肉,再抬头看,就见他不是眼皮在跳,是连脸皮也一起跳起来了。
有点可怜巴巴。
但是又有点好笑。
安澜一下子就找到了当年拿尾巴球钓小狮子的恶趣味,更用力地啄了几下,然后才用脚踩住猎物,把它稳定住。
整个秋季卡班拜都带着安澜在外面练习捕猎,整个秋季他也都在练习处理各种各样的猎物,有的是整个抓着让鹰吃,有的是挂在马背上带回去给家里加餐,但大多数时候安澜都能分到肉。
吃野食多了,家里喂的食物就慢慢变少。
而早些时候吞过线轴的作用也更明显了。
安澜从前以为线轴只是为了刮去膛里的油脂,起到减重和控制饮食的效果,膘太瘦了鹰没有力气,抓不到猎物,但如果膘大了,鹰就会“不受控制”,“脱离指令”。
小型猛禽就是这样,更别说体格大的猛禽了。
金雕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如果肚子不饿,或者认为猎物太有挑战性,它们压根就不会愿意去袭击目标。都说金雕能和狼战斗,其实这种斗争很少会发生。
不过在一个秋天的捕猎之后,她发现了线轴的第二个作用——培养吐食丸的习惯。
猛禽吃野食,意味着会有一些难以消化的骨头、羽毛、甲壳、牙齿、兽皮等物也被吞进胃里。
生活在人工环境里的猛禽吃的是纯肉,从小就没有什么接触难消化部位的机会,一旦开始食用野食,很容易就会因为不习惯而生病。
安澜之前还没意识到这件事。
无论在毡房外扑抓活物还是在草原上扑抓被人类放出来的活物,因为有爷爷或者爸爸跟着,都没得到卡班拜过“就地开吃”的指令,往往是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肉条来喂食。
自由捕猎后,小男孩才开始频频下那个指令。
第一天她吃完了赤狐,第二天又吃了半只没剥过的野兔,第三天吃回了狐狸。那天晚上她站在鹰驾上昏昏欲睡时就觉得胃里有点不太对劲。
凭着多次被塞骆驼绒线的经验,她张嘴就想吐。
关键肚子里不太舒服,真正要吐的时候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成功。
这一回掉出来的不是黄液,也不是没消化完的肉,而是五六块椭圆型的像石子一样的东西,又黑又硬,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安澜乍一看见都惊住了,还是用喙去啄了啄,才缓慢回想起来它是个什么东西。
难怪好多鸟被拍到照片时里张着嘴看起来像在笑,其实压根就是在酝酿那股吐食丸的感觉,酝酿半天出不来,挺绝望的,和人类便秘估计有着差不多的感受,或者是和当大猫时吐毛球的感受差不多。
次日清早卡班拜过来收拾东西,看到地上掉着的食丸,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生了什么病。
正巧阿布史过来串门,两兄弟就又杠上了。
这次吵架吵得特别凶,一直到入冬时两个小男孩都没有再跟彼此说话,安澜也没有机会去看看竞争者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