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找到一头死狼似乎只是个开始。

安澜和黑狼继续向东,没走多远,又通过残留的气味在大树根部发现了另一具尸体,不过肉已经被吃完了,只剩下骨头。

这头灰狼应该是被困死的。

四季常青的树很多都会用枝杈和叶片把雪挡在树根之外,边上的雪再堆起来,就会形成一个近似圆形的深坑,即人们常说的“树井”。

树井从表面上看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可一旦动物被它捕获,就会像被流沙抓住一样,不断地往下陷,往下陷,根本找不到着力点,没有外界的帮助几乎必死无疑。

不仅仅是动物,人类也深受其害。

几乎每年都有滑雪爱好者独自进行树林滑雪结果不小心头朝下摔进树坑的死亡报告,哪怕运气好边上有人及时来救,那种慢慢被吞没进去的恐怖感也会困扰他们很长时间。

按说一头灰狼在成长过程中不应当没从长辈那里学习过规避雪地风险的技巧,不过从尸骨来看,这头灰狼也就是一岁多点。

坡地狼群之前失去了阿尔法狼,整个家族旋即陷入混乱,再加上碰到百年难遇的寒潮暴风雪,跑出来或者被赶出来的小狼因为生存知识没学完死在外面也是有的。

安澜心里觉得挺唏嘘。

等走到边界线,这种唏嘘就变成了惊疑——

坡地狼群的领地标记不见了!

她记得非常清楚,东面邻居喜欢在树林和原野交界处的几棵小雪松下面做标记,每次靠近都能闻到不容错认的气味,也能看到树皮上被抓过蹭过的明显损伤。

可是现在,不仅气味被雪洗得淡到几乎闻不到,就连树皮上的剐蹭也有点弥合了,毛估估寒潮前后的大半个月里,坡地狼群根本没有想过要到这里来巩固标记。

这怎么可能呢?

领地是狼群生存和发展的重要物资。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能守住,狼群也不会主动放弃领地,顶风冒雪爬也要爬过来把记号重新做好,而不是把辛辛苦苦维持住的活动范围拱手让给邻居。

情况真坏到这个程度?

安澜恨不得从研究员手中抢一台无人机来从高空查看情况,好知道坡地狼群现在到底还剩下几个成员,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没希望守住领地。

关键是它们退了多远。

落基山脉北部狼群密度很高,这片空白区域如果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有新的狼群入驻,虽然不会是大狼群,但也需要谷地狼群去进行一番接触与磨合。

很麻烦。

想到这里,她干脆继续往前走。

黑狼不出意外地跟了上来,两头大狼一前一后照应着在原本属于坡地狼群的领地里查看情况,期间还惊动起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飞鸟,扑棱棱地升向高空。

一直向前走出半公里,无事发生。

又走了两公里,安澜才隐隐约约嗅到点熟悉的气味,在某棵大树底下找到了新做上去的领地标记,下面还有一滩暗色的血迹。

她一时三刻也不明白血来自哪里,就决定先把空出来的缓冲带做上标记,其他的等回去和母狼王讲完情况之后再说。

常理而言,快到温暖时节,阿尔法狼肯定不会嫌领地少,只会嫌领地不够多。

因为什么呢?

因为有几只新长成的灰狼要出去碰运气了。

之前长腿选择在一岁半的时候出去冒险,委实是早了点,所以才一次没成功,不得不回家蹭了几顿饭,然后再出去第二次。

胖胖、小调皮和兔子今年都两岁了,已经可以被称为成年大狼,该学的知识也学得差不多,放到外面去独立生存多半不会翻车。

虽说谷地狼群一年到头都黏在一起,不像有的狼群那样喜欢天气热的时候分散,天气冷了再团聚,但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

母狼王老了。

权力更迭已经可以预见。

它得为下面适龄的小狼多做打算。

尤其是那些多到要造反的公狼:这一窝活下来的四只除了被安澜起名叫“糯糯”的小姑娘之外竟然全是雄性,要是都养在家里,几年之后就是一群光棍。

又不是开和尚庙。

放出去,统统放出去。

该怎么独立就怎么独立,别到时候在狼群里打生打死,让两头阿尔法狼活到要退休的年纪还不得安宁。

在这种潜移默化的暗示之下,胖胖挑了个天气特别晴朗的日子第一个离开了家。

它准备搬到缓冲区附近去独自游荡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落单母狼可以约会,然后再一起到更远的地方去建立自己的领地。

胖胖离开之后不久,胆小鬼也离开了。

说句实话,那天安澜差点把眼睛都瞪出来,其他灰狼也没好到哪去。

清早胆小鬼就表现得很异常。

它先是陪着能跑能跳的弟弟妹妹玩了一会儿,又跑到胆小鬼哪里黏了半天,最后把地位比它高的家庭成员挨个舔了一遍嘴,连平时没什么机会去亲近的阿尔法狼都不例外。

安澜最开始以为它肚子饿了,还在想都这个年纪的大狼了竟然还跟老妈撒娇乞食,简直应该被抓到西伯利亚去挖土豆——

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当年也撒过娇的事实。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所有灰狼都准备躺下来休息,只有它站着没动,半晌,在地上擦了擦前脚掌,毫不犹豫地就朝树林里走。

这个举动其实有点挑战权威,因此当日值班的公狼王立刻发出了一声嗥叫,警告对方不要无视狼群的规则。

但另一头阿尔法狼没有叫。

大概世界上真的有所谓母子连心这回事,母狼王从躺倒的姿势转为趴卧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胆小鬼,直到它在两棵大树中间站定,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了很久很久。

但它最终还是要踏上属于自己的路。

去年鲑鱼季节,这头灰狼找到了自己在狩猎中的价值,从此不再表现得那么战战兢兢,而是慢慢支棱了起来,这次寒潮中更是紧跟大部队,一直没有落下过。

安澜想也是时候了。

也是时候摆脱欧米伽狼的身份。

也是时候去成为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她看着胆小鬼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最后摆脱所有留恋,消失在树丛中间。

四只颜色各异的汪崽团子往前滚了滚,想追上这个脾气软乎总是陪它们一起玩耍给它们带来玩具的兄长,最后你绊我我绊你,摔成了一摊。

胖胖和胆小鬼离开后,家里很是安静了几天。

安澜老是疑神疑鬼,总觉得第二天醒来兔子也要出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害怕它这个性格这个年纪这个生存技能真可能在外面饿死。

好在兔子没有轻举妄动。

小调皮可能觉得自己还是个宝宝,也没有选择在今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