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谷地狼群对拉马尔山谷的统治长达二十年。

安澜有幸成为了这一王朝的奠基者,陪伴它度过了最初的三载时光,最后在一个熟悉的大雪天合上双眼。

彼时诺亚已经离开狼群半年了。

黑狼在卸任之后就开始重新化身为摸鱼选手,最后两周更是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睡着就绝不醒着,安澜干脆留在暂栖地里一边看护幼崽一边看护他,结果因为有人陪着,这家伙更加放松,连警戒都不做了,一睡就是一整天。

这种状态一直拖到第一场雷暴落下来的时候。

当天诺亚精神非常好,不仅起来和三个月大的幼崽玩了一个下午,甚至还主动出击吓退了一名游荡到暂栖地附近的外来客。

两头阿尔法狼像曾经去翘家去狼营过夜时那样靠在一起坐了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安澜和他玩了一会儿下棋游戏,然后就写起了早该说的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们尽量理性地约定了往后的世界中假使还能碰面时应该使用的接头办法,并提前与对方说了声对不起——

生活在动物世界中,转生成任何动物都是可能的,说不定哪天脚下踩死的蚂蚁、为了果腹猎杀的兔子就是曾经认识过的战友,如果不早早说开、放宽胸怀,那么到往后的世界里恐怕做什么事都无法顺应自然,反而给自己套上了一层畏首畏尾、可能致命的枷锁。

能够成为一条艰难道路上相互扶持的同行者无论对安澜还是对诺亚来说都是幸运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但这样的缘分……谁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停止了勾画。

那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山巅跃出,无数水珠在湿哒哒的草地闪烁着珍珠般的微光,数年来第一次,安澜没有把诺亚当做枕头来依靠,而是成为了被倚靠着的那个枕头。

她静静地坐着,看着因为天幕拉起而离开巢穴的飞鸟,直到耳边的呼吸越来越轻,穿过皮毛血肉感知到的心跳变得越来越慢,温暖的身体变得冰冷,变得僵硬。

前任阿尔法狼的逝去让整个狼群都悲痛不已。

曾经和诺亚玩大的二十几个小辈个个都嗥叫得很伤心,有的小狼哭着哭着还发出近似抽噎的声音,听着真是可怜极了。罗密欧学着阿尔法狼曾经的样子带着小狼们在树下面挖了个坑,把皮毛因为衰老遍布白色的黑狼埋到了坑里。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卡恩赶到狼群。

现任阿尔法狼非常尊重安澜和诺亚的意见,从来也没有对这个研究学者龇过牙,即使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仍然把他放了过来,让他抱着安澜的脖子坐倒在地,一边抚摸着她有点干枯的皮毛,一边默默流眼泪。

后来薇拉也来了一次,已经知事的小姑娘因为对她有救命之恩的灰狼死去而放声大哭,嚎啕声从底下停车区一路传到几百米开外的林地里,惹得许多灰狼频频竖起耳朵,还以为是有什么强敌。

安澜自始至终都没有哭。

她只是觉得……非常不习惯。

心里有吐槽欲的时候不能再用一个眼神精准传递出自己的想法;遇到困境的时候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思考,无法兼听旁人的观点;无聊的时候拨开乱草在泥地里爪子画下线条,也没有一头黑狼像闻到肉味一样兴奋地接受挑战,明明是个臭棋篓子,屡战屡败后眼睛还在闪闪发光。

现任阿尔法狼继承了她的传统,年迈的灰狼不需要去承担什么战斗任务,渐渐长大的幼崽能跑能跳,她也看顾不过来,最后丢给了同样上了年纪的小调皮。每天除了进食和睡眠,能够去做的只有吓唬入侵者和观察幼崽成长,日复一日,再复一日。

其实安澜一直知道自己应该是后走的那一个。

穿越时黑狼的身体年龄就比白狼大整整一岁,而且雄性动物也并不以长寿著称,更不用提当年在保护狼穴时诺亚还受过很严重的伤,肯定会有点寿命上的影响。

只是怎么说呢?

似乎……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

也不是年轻的时候,还有着想要把整个家族带到更好的地方生活的愿望,现在王朝像初生的太阳一样冉冉升起,接班的夫妇也十分能干,作为一头老狼,安澜充分体会到了莫莉妈妈在不用带崽之前的心情,也明白了它当年为什么会越来越没精神。

所以当用野兽直觉感应到死亡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并不觉得忧伤,反而久违地又期待起来。

摆脱了这具被牙齿问题、关节炎和其他陈旧伤折磨着的虚弱老迈的身体,在新的世界里,或许会有其他生存挑战等着她去面对,等着她去跨越,等着她去大展身手。

这么想着,安澜在大雪天里沉沉睡去,把灵魂浸入到一条五彩斑斓、光怪陆离的扭曲隧道里,失重感伴随着下落而升起,当最终被投入某一个世界时,就好像一直在坠落的人忽然被拉住,成倍增加的重力瞬间就让她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了。

安澜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去打量这方崭新的天地,第一个想法很快就出现在了脑海中——好熟悉的视角!

这个视角简直和她变成金雕的时候一模一样:灵魂被定在半空中不能移动,只能看到非常有限的画面,命运如何全取决于穿进哪个蛋里。

事实上,她一看到鸟蛋就开始头痛。

鸟蛋,个头大,两枚。

这三个因素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在大声嚎叫“这肯定又是那种一生生两个、一个养一个当备胎的物种”,并且按照穿越一贯的风格,她想穿进先孵化的鸟蛋里去大概是不可能的。

唯一能给点安慰的现状大概只有“这毕竟还是个房间”那么回事,房间意味着两脚兽就在附近,哪怕亲鸟不孵,亲鸟不喂,至少还有人类会孵会喂……吧。

安澜生无可恋地盯着底下。

可是她盯了五分钟都没等到有亲鸟回到手工制造的巢里,反倒等到了个穿着背心踩着皮制凉鞋的老人,他一进来就探头往鸟巢里看了看,然后中气十足地对着门外喊了声“过来”。

几秒种后又冲进来一个长得挺老实本分点的小年轻,一进来就被老头瞥了两眼,后者旋即用手把他挡到一边,自己用容器装好了两个鸟蛋,示意他跟着到另一个房间去。

看来这蛋是不准备让亲鸟孵。

安澜也说不上来是觉得有点不平还是松了口气。

被叫做“小陈”的年轻人跟着年长者一路往房间外面走,安澜跟着在上面一路飘,在经过一扇看起来是通往后院的玻璃门时瞥见了草坪中的景象。

这个后院面积非常大,顶上有细密的藤条拉着防止任何一只鸟儿飞走或翻出院墙,同时还挂了很多装饰物隔出遮挡阳光的地带和可供玩耍的地带,底下则是无数用来休息和攀爬的树枝藤蔓造景,而在这些造景之间,一百多万人民币不是在站着梳理毛发,就是在到处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