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铁树开花?◎谢衍说完,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曲筝已泛红了眼眶,眸子水盈盈的像蓄了两弯春水。
噗通、噗通,他清晰的听到自己乱了的心跳声。
习惯了她对自己的无动于衷,这一刻的动容,是那么珍贵。
他向前靠了半步,曲指拭去她刚从眼窝滴下来的一颗泪珠,“我说了这么多,所以你可以理解秋云为何住在荣在堂么?”
指尖的泪水带着一点她的体温,洇进他的皮肤,融入血肉。
男人的手掌因为长年舞刀练箭,带着一层薄茧,手背却细白光滑,曲筝还沉浸谢衍所描述的那段黑暗过往中,脸上突然被软软一刮,待她回神,才发现是谢衍用指背帮她擦眼泪。
她被烫了般往后退了两步,眼眶里的泪水顷刻就逼了回去。
她是哭了,为他八岁时的遭遇而难过。
但也仅仅是为当年那个孤独而勇敢的小少年,双亲离世、亲族背叛、家园被毁,小小的身躯得有多大的能量才能负重前行。
虽然她现在知道,他让陆秋云住荣在堂是为了复原兵书,不是....至少第一目的不是让她当镇国公府的正头夫人。
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如果她不是重生,没有前世的记忆,或许这时她会问,他一直爱着的人是不是陆秋云?
如今,他们已经和离了,他以前爱着谁,以后会爱谁,都跟她没有关系。
“公爷。”她直直看入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还是要感谢你费心同我说了这些话,但我已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屋子里住什么人,不必告诉我。”
谢衍心沉沉一落,如坠冰窟,刚才是他误解了么?
他目光紧锁着她,仿佛拼命想从那双眼睛中找到方才那一丝柔情。
刚才明明就有的。
现在却没有了,她眼中只剩下一如既往的抗拒和疏离。
眼底冲了丝丝血红,他嗓音沉哑着,“曲筝筝,太晚了是么,无论我现在做什么都太晚了是么?”
曲筝长睫垂了垂,回答的很平静,“不是晚不晚的问题,是我和公爷从一开始就错了。”
谢衍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文情正在看着沈泽,若不是认识衣服,他完全看不出来眼前的人是公爷。
公爷一向腰杆笔直,不怒自带威仪,此刻从后面看却略显狼狈。
他慌忙放了沈泽,赶紧追上去,在公爷到之前撩开了马车的车帘。
谢衍却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朝前走。
文情撂下车帘,又跟了上去。
跟着公爷走了一路,文情的脚步不知不觉也跟着沉重起来。
他一向踮起脚都看不到髻顶的公爷,此刻垂着头,削直的宽肩微微佝偻着,浩然的气势全无,就好像一身的傲骨都折了。
主仆二人就这样,没有坐车,一直走回了镇国公府。
*
谢衍回到望北书斋的时候,天色已黑。还没等他走进屋子,文童迎出来道,“公爷,陆姑娘说今日修复兵书时,有一句她拿不定主意,需要同您商议。”
谢衍虽然不知道兵书的内容,但他熟识各路兵法,那些陆秋云拼凑不起来的内容,他略一指点就通了。
略一踌躇,他淡淡道,“走吧。”
一声“走吧”,文童就知道公爷今日兴致不高。
以前文童经常见公爷对着那部残缺的兵书发呆,公爷是愧疚没有守护住母亲交给他的兵书,这么多年,他从未放弃过复原兵书的念头。
那日接陆姑娘进府,公爷嘴上不说,眼角眉梢都是欣慰,只要陆姑娘有请,他都会赶过去,从未像今日这般迟疑。
文童趁着去拿灯笼的时间,问文情,“公爷怎么了?”
文情没有理他。
文童白了他一眼,左右也习惯这家伙的冷漠无言了,取上灯笼后嘴努努荣在堂的方向,问,“你去还是我去?”
文情转身走了,“你去。”
文童嘁了一声,“我去就我去。”
谢衍和文童从后院进了荣在堂,本打算直接去修书所在的正屋,陆秋云身边的婢女绿衣却早早候在门口,道,“我们姑娘回厢房用晚膳也带着兵书,以便随时斟酌里面的内容,如今还没来得及回正屋,故而请公爷去厢房商讨。”
谢衍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西厢房,走过去,进了明厅后站住,道,“你进去对秋云说,我在这里等她一会去正屋。”
厢房是陆秋云平日歇息的地方,他不想久留。
绿衣愣了一下,只好进去禀告自家姑娘。
谢衍靠窗而站,看着漆黑的夜幕,不明白曲筝明明一点都不在乎秋云住荣在堂,为何自己突然想要避嫌。
其实她今日那句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们之所以会分开,跟成亲后他对她的疏忽无关,跟谢家人的贪婪无关,跟陆秋云的存在也无关。
而是一开始就错了。
在她眼里,他们的相遇就是错误。
根本没有给他们这段关系纠偏查错的机会。
故而他解释秋云进府的那一箩筐话,于她就是浪费时间听了一场废话。
他从未这样深深的无力过。
他这一生,所有的挫败感都来自于她。
心里像灌了一杯苦茶,鼻尖都萦绕着苦涩的气息。
只是这感觉太真实,他不经意低头,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两盆几乎和他同高的绿植旁边。
那股苦涩的味道,似乎来自它们。
这种绿植他的书房也有,并不散发苦味,而且这两棵植物叶子明显泛黄,没有望北书斋的绿。
他从盆中捏了些土放在鼻下闻,里面有浓浓的中药味。
他眉头轻拧。
“飞卿。”片刻之后,陆秋云一身软纱薄衣飘飘坠地,怀抱着兵书,脚步蹒跚的走出来,“我在里面耽搁了些时间,让你久等了。”
谢衍黑瞳上抬,看了她一眼,“不久。”
“那...”她水眸含笑,“我们现在去正屋?”
“不用了。”谢衍从靠门的位置走进来,在堂中坐下,“兵书的事等会再说。”
陆秋云皮下淡淡一红,垂睫掩住内里的欣喜,扶着婢女的手落座在谢衍身边,“好。”
谢衍仿佛是随口一问,“今日服药了么?”
陆秋云眼睛轻轻的眨了眨,浅声,“有点苦,但我都服了。”
谢衍不露声色的睇了她一眼,点头,“膝盖现在怎么样?”
这还是谢衍第一次关心她的病情,陆秋云喉头涌上一丝暖意,抬眼看了他一下,又避开,“时好时坏。”
谢衍幽邃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伸手,若无其事道,“兵书拿来,让我看看,哪句话有异议。”
陆秋云忙避着眼,把手里的兵书递过去。
......从荣在堂出来,谢衍去了石大夫住的屋子,把白绢包着的一包土放在他面前,问,“闻闻,是不是你开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