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绊脚石

一张流水茶桌摆在古色古香的房间正中央,原木当中横贯一条流动的小渠,假山苔藓装点其上,几尾鲜红小鱼在卵石间悠闲游走,茶桌前摆一盏倒流香台,沉香烟云坠入茶间溪流。

郁岸以为走串了,退出房间看了眼门牌,的确是大老板办公室没错。

孔先生坐在桌前,手边摆着一台上了年头的收音机,锈迹斑斑的匣子里伴着磁带转动的杂音,程派戏腔从扬声器中悠扬飘荡。

面试官也喜欢听这种曲子,原来是跟大老板学的。郁岸放下了些许警惕。

大老板听见脚步声,从茶案后抬起头,朝郁岸勾了勾手:“别紧张,随便坐。”

郁岸没什么与上级领导交流的经验,看真皮沙发挺舒服,甚至习惯性想要倒着躺上去,但被背对门口站立的两位保镖瞪了一眼,导致完全失去了放松的兴致,干脆不坐了。

他很反感被老板叫来谈话,找工作时对hr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能不能给我一个只需要干活不需要说话的岗位”,本以为地下铁工作内容特殊,不成想一样不能免俗。

他戴着兜帽,脸孔完全被纯黑阴影遮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大老板对他更加欣赏。

大老板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在学习打理公司事务,现在正忙于免费为市民注射抗畸化辐射芯片的公益活动,小女儿性子安静,喜欢钻研一些珠宝矿石。

人到中年,免不了为孩子们精打细算,精神体力都开始走下坡路,过些年或许在竞争的洪流中再难以守住家业,大老板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年轻人才,以培养成地下铁未来的中流砥柱。

“我关注了你在实力测试中的表现,觉得你很有潜力,所以想亲眼见见你。”大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弹簧刀,放到桌面上推给郁岸,“这是我女儿送给我的‘破甲锥’,小巧轻便但足够锋利,你用起来应该会比军用匕首称手一些。”

郁岸一点儿不客气,拿起弹簧刀端详,刀柄和刀刃链接处的圆轴处镶嵌着一枚红色十字星形状的畸核。

铁锈红色,即二级红,按蓝紫红银金的稀有度顺序排列,二级红排在中央位置。

镶嵌二级红核的畸动武器,威力可想而知。

“畸核是可以切割雕刻的吗。”郁岸用指尖抚摸十字星的棱角,他目前见过的畸核都是圆球形的。

“当然,可以切割雕刻成你需要的形状,但需要雕刻师技艺高超。”畸核材质特殊,稍有不慎就会爆裂破碎,高级畸核稀少珍贵,谁也不想碰到一个业务生疏的雕刻师,把核给雕废了。

“我二女儿是最好的雕刻师,她为匿兰雕了两枚手指形状的畸核。”

“形状越与原肢体相近,畸核的利用率越高,你应该体会过匿兰的剑术和格斗技巧了,两枚银级手指畸核将她的身体最大限度强化过。”

“如果你有雕刻需要,就去找她。”大老板递给郁岸一张珠宝店的地址。

雕刻畸核是门复杂的技术活,成品不能过于小,太小的畸核无法储存能量,而且镶嵌在人体特殊位置上的畸核雕刻难度最大,在把握形状的同时还要保证不能流失太多能量。

“好。”郁岸欣然收下。大老板看着像位甩手掌柜,他女儿听起来倒十分靠谱,才华横溢。

“叫你来还有一件事,昭然应该跟你讲过。只不过这件事昨天没处理完,拖到了现在。”大老板慢慢起身绕到茶案前,指间捏着南红手串,走到一面古朴书柜前,拨动某处机关,书柜便慢慢开始旋转。

渐渐的,书柜背面完全转到了面对办公室内部的方向,漆成纯黑的墙壁上呈大字型绑缚着一个人,全身只剩短裤,四肢分别固定在墙壁上。

曾让低着头,只是晕了过去,身上并无任何受伤的痕迹,唯有胸前出现了四个红色十字烙印。

绝非地下铁优待俘虏,大老板昨夜亲自审问,让这浑球将知道的全吐了出来,医疗急救组组长就坐在旁边吃水果,一旦下手重了让那人险些断气,急救组长就出手治疗,每被全身治疗一次,胸前都会多出一枚十字烙印。

大老板揽着郁岸的肩,带他靠近曾让,像教写字般带郁岸抬起手腕,破甲锥的刀尖轻抵曾让锁骨:“庖丁解牛讲究‘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将牛的生理结构印在脑海中,然后从骨节处下刀,刀尖插入骨骼间隙,碰到筋骨纠结处,就要全神贯注,用刀刃去解这一处,牛的骨肉片刻便分离开来,不伤丁点刀刃。”

郁岸手握破甲锥,偏头望望大老板,只不过被纯黑兜帽遮挡,惊讶的表情没有展露在他人面前。

“你想不想试一下。”大老板悠然搓着手串,站在郁岸身边等他的回答。

“不想。”郁岸毫不犹豫回答。

大老板一怔,自己识人万千,断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面试官不让。”郁岸将破甲锥轻插到墙壁上,还给大老板,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知道这么好的畸动武器不会让自己白拿。

“昭然不准?”大老板暗暗思忖这耐人寻味的命令,蓦然一笑,“他以前可没说过这种话。”

“今天我不问他,只问你,问你想做的事。”大老板如同缠绕在阴林木叶上轻吐红信的竹叶青,语调轻缓,朝门口的两位保镖摆了两下手,两人会意,退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内变得格外安静,茶案流水声从耳边汩汩而过,仿佛血流滴聚,汇成鲜艳腥香的溪流。

郁岸抬起手,刀尖轻触对方的皮肤,二级红核镶嵌的畸动武器锋利无比,一层猩红寒光裹缠在刀刃上,寒光触及的刹那,皮肤便被割开一道平滑的伤口。

他的右手抬在半空,许久没继续动作。

大老板背手等在一旁:“怎么了?”

郁岸靠近昏迷的曾让,左手扶在他跳动的心口,像野兽在嗅闻猎物是否变质。

“弄醒他。”纯黑遮挡下,郁岸嗓音平静,拖着亢奋的尾调。

半小时后。

郁岸坐在浴室的莲蓬头下,温水从头顶向下冲,将全身血迹从衣服的针脚中冲洗出来,掺血丝的水流在雪白瓷砖上蜿蜒飘流,最终汇入下水道。

他一直在摆弄一枚银戒指,将雕刻缝隙中的血迹冲洗干净。

他老是走神,想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面试官的手劲儿是个谜,可以轻而易举把自己拎起来,就像拿起一个空矿泉水瓶一样。

小狗被抱起来也是这种感觉吗,对方觉得很轻易,其实骨骼轻微压迫,有点痛。可小狗还是愿意被抱,说明比起被拥抱的愉悦,其附加的痛苦不值一提。

郁岸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刚刚违背面试官的要求,对曾让动手时,他感到索然无味,意料之中的快感并未到来,起初面试官警告他的时候,他并没放在心上,他以为自己不怕,可当手握尖刀刺入柔软的皮肉中,而他却不敢聆听那美妙的切割声,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恐惧席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