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诡智

“别紧张,这个问题不存在正确答案,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尽相同,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老医生用和蔼的语调安抚郁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个熟人,一只你养的猫,一盆你的花,分别在三岔路口上,你救哪一个?”

其实老医生从不会抛给病人这样尖锐难辩的选择,只不过郁岸太特殊了,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位冷静智慧的年轻人对于生命的答案。

意外的,郁岸这次丝毫没纠结,他想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但欲言又止。

老医生却已经明白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轻声补充:“可列车上坐满了乘客。”

“那又怎样?”郁岸脱口而出,忽而警惕反问,“你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

——刚刚他在想扳动道岔,让列车脱轨开下悬崖,从而三边都救。只不过这个回答显而易见不算好答案,他刚刚在试图编个更完美的回答。

老医生双手交握搭在腿上,淡笑说:“在地下铁干了这么多年,虽然退了休,这点本事总还是有的。”

他大概摸清了郁岸的脾性,当事情有利可图时,他杀谁都有可能。在这看似虚无缥缈的问题背后,郁岸的选择正是他内心认定的答案,即使现在并非文字游戏而是将他抛入真正生死关头的夹缝中,他大概率会言行合一。

“行。”郁岸破罐破摔往椅背上一靠,面对拥有读心术的载体人类,任他如何掩藏都是白搭,“你想怎样?给我下个什么诊断?”

他频频看向桌上的座钟,指尖轻轻拨弄藏在袖里的破甲锥。已经傍晚五点零五了,他有点不耐烦。

“不至于,别激动。”老医生缓声安抚,和他闲聊了些别的话,但郁岸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过了五分钟,老医生倒了一杯甜果汁给他,慢悠悠地说:“我对你没有威胁。我看你很在乎昭然对你的印象,对吗。他对你也格外上心,已经超过了上级对下属的关心范畴,倒像家长了。”

“……”郁岸没有喝他的果汁,只把插在杯壁上的鲜柠檬片拿下来,喂给了捕蝇草,酸得捕蝇草一阵哆嗦。

“其实你平时只要多留心,找到他在意你的证据,你的焦虑就会缓解很多。”

谈起昭然,郁岸的抵触情绪一下子削弱不少。

“是的。”

老医生经验丰富,找到一处要害就能打开郁岸的话匣子。

他们又交谈了十五分钟,郁岸从软椅里跳下来,下地舒展舒展筋骨,徘徊到诊室的玻璃门前,隔着一面玻璃注视昭然的背影。

“如果需要的话,昭然也不是不能死。”

老医生听见他心里这样说,身躯一震,立即装作无意,拿过病例填写起来。

耳边吹来一阵微风,他竟没发现郁岸神不知鬼不觉地靠到自己身后,俯身在他耳边问:“医生,我也有一个问题问你。一个小孩在学校做了坏事,你选择让他回家挨骂,还是放他去救几十个活人的命?”

老医生摸不着头脑,又被他阴森的语气惊得后脊冒冷汗:“人命关天,那,那一定是人命比挨骂重要。”

“是的,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你可不要碍我的事,医生,否则你就是那个去扳铁轨的罪人了。”

五点二十五,郁岸单手插兜抱着捕蝇草花盆走出自动玻璃门,玻璃门闭合后,将他与诊室彻底隔绝开来。

昭然在龟背竹花盆里碾灭烟蒂,起身抻平他衣摆上的皱褶:“好安静,今天怎么表现这么好?我还担心你把医生打了。”

“哼哼,放到几年前可能吧。”小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们离开医院前,昭然单独进诊室和医生问了问情况,出来时心情不错。

“医生怎么说?”郁岸叼着一根刚刚路过超市买的拐棍糖,昭然给他买了四根,他和三只大嘴捕蝇草各嗦一根。

“他说你很聪明。”昭然抱臂敲敲太阳穴,“凡事可以多参考你的意见。我可是你的上级,这建议听起来怪难为情的。”

“他会读心术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郁岸嘎嘣咬碎糖棍上半截,“每五分钟能读一句话。”

“这都被你发现了?顾老也算医疗组的元老级医生了,掩饰自己的能力应该很得心应手才对。”

“许多畸核能力都存在冷却时间,他的能力肯定也有使用限制,多留心计算了一下而已。”郁岸把剩下的糖棍全塞进嘴里,舔了舔指尖,“那老头曾在地下铁工作,照理说名利双收退休之后找个风水宜人的城市养老才是上策。既然他选择留在红狸市,又能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开设私人诊所,人脉应该很广泛吧,和大老板保持联系很正常。”

“嗯?所以呢。”

“你们怪物呀,不懂奉承。时不时说点大老板爱听的话,升迁很快的。”

“地下铁……”昭然轻声舒了口气,“一转眼,我也在公司干了十五年了。”

“自己泡在人堆里,很累吧?”

“嗯,累。又走不出来,家族的责任压在身上,许多不自由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你们畸体本来就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人类世界里生存,别人阴阳怪气你都不一定能听懂,何况察言观色呢。”

“我能听懂,只是不想计较。明知自己抬手就能把对方挫骨扬灰的时候,反而不稀罕动手了。人类太脆弱,碰一下就碎成肉馅了,蚂蚁向你挑衅,你也不愿意常去计较的。”

“哈哈。”郁岸忽然笑出声,十八岁的脸在夕阳下舒展开冰冷的眉眼,映在昭然眼眸里,一阵恍惚。

“笑什么?”

“我们是不是第一次这样平等地聊天?”

“那不是我变了,是因为你长大了。”昭然将晚风掀乱的发丝随意理到耳后,耳廓泛红。

“那老头问了我不少问题,其实没问到点子上。”郁岸捧起花盆,抚摸着其中一朵捕蝇草,“他该问我,愿不愿意揪一朵我的捕蝇草送你讨你开心,那我才会真的纠结。”

捕蝇草茎杆儿一阵蜷缩。

“你当然比捕蝇草重要得多,可我也不愿意揪下它讨好你。但如果你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我会选你,不是因为我权衡你的命比它的分量重,而是相比之下我更不想失去你。”

昭然抿着唇,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一盆捕蝇草,带出来干嘛呀。”

“带出来遛一下,不然别人不知道我有花了。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杰克船长,她叫伊丽莎白,他叫威尔。”

“……”昭然眯眼注视三株畸体同胞,从尖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好,船长。”

堂堂日御家族最强畸体沦落到和一盆捕蝇草畸体相提并论,某煤球真有点欠教训。

杰克船长回以一个巨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