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场大梦最终化开在了婆娑摇曳的绵延竹海中,问题到底有没有被解决,现实中的凤怀月绞尽脑汁也没能回想起来,甚至连所谓“竹露”是什么,他也是在下楼吃早饭时问了阿金才知。

“竹露啊。”阿金替他将糕点端过来,“那是六合山在举办祭祀大典时,用来淬火的冷泉。听说只能用在竹海深处收集的露水,而且还得采于特定的时辰,不能由太阳晒过,不能碰金银铜器,总之规矩多得很。”

凤怀月听着他的叙述,看着满盘子蜜糕,觉得牙根子直疼:“那这个六合山的祭祀大典,它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修真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还有各地学府排名靠前的弟子,也会受邀前往,称一句三界第一盛典亦不为过。”

不砸则已,一砸就砸第一盛典的锅,凤怀月对当初的自己也甚是钦佩,又问:“淬火是淬哪把剑?”

“不是用来淬剑,是用来淬取灵火,每一届的祭祀大典,瞻明仙主都会将自己炼制的灵火分于众学府弟子。”

这算是司危为数不多的,能称得上“好脾气”的时刻,很有那么一些些薪火相传,与尔等同乐的意思。阿金问道:“仙师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偶尔听人说起,有些好奇。”凤怀月斟酌语句,尽量显出“与我无关”的气质,“那在这么多次的祭祀大典中,可有哪次是因为没有竹露,而无法淬火的?”

“没有。”阿金不假思索地摇头,“没有没有,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这多离谱啊,那可是瞻明仙主。”

他说得笃定,凤怀月却不以为然,你那位瞻明仙主似乎也没有多靠谱,至少当年将我安排去守林,却不把话说清楚,就很不靠谱。不过好在既然并无意外传出,那说明这件事最终依然得到了圆满解决?

那或许竹露还是能在别处买到的吧。凤怀月琢磨,反正以前的我有的是钱。

他慢慢喝着茶,打算等会去木材店里逛逛,梦境中那雕刻了一半的小人,他想在现实中将它继续完成,也算是给数百年前的岁月一段呼应。

与此同时,枯爪城内,司危手中也正握着一个小木人。

木人已经被他摩挲太多次,以至于连五官都开始变得模糊,看着看着,他又开始头痛,闭上眼睛,思绪便穿回了六合山人头攒动,处处嘈杂的那一天……

管家在提心吊胆说完竹露一事后,又将手中木人呈上,继续道:“凤公子这些天什么都没有做,成日里除了睡觉与溜达,就是以木雕玩乐,好像还与其他学府的弟子吵了几场架。”

司危将木人拿起来,看着与自己颇有几分神似的五官,暗自发笑:“无妨。”

管家听得一头雾水,这怎么就无妨了?眼看大典在即,各府学子也已入住六合山,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问:“可竹露……”

司危拂袖一扫,一排玉瓶整齐出现在桌面:“拿去吧,应该够用,本座亲自收的。”

每日寅时去竹海深处,先看看房中那睡得大梦不知何处去的人,再顺便集些露水,并不费事,还很乐在其中。但管家显然不会明白当中这份推拉牵扯,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不是聋了,否则怎会听到如此于理不合之事,他万分震惊地问:“仙主为何要亲自去做,却不吩咐由凤公子来负责?”

司危踩着台阶往下走,稍稍摇头,做出苦恼之态:“我吩咐了,你当他就会乖乖照做?只怕又要闹得不得安生。罢,去将衣服送过去,明日大典,由他来协助本座。”

管家持续猝不及防:“啊?”

祭祀大典,流程何其复杂,一个连守林使应当收集竹露都不知道的人……管家不受控制地开始耳鸣,头疼得很,但也并不敢反驳,只得躬身道:“是,我这就去告知凤公子,明日他应当注意哪些事宜。”

司危摆手:“不必。”

管家一愣,连这也不必?

“说了他也记不住。”

“……”

“本座自会提醒他所有流程。”

“……”

而瞻明仙主现场提醒的效果,还算不错。祭祀当天,除了凤怀月有些手忙脚乱,分不清甲乙丙丁,又失手打碎了几盏琉璃灯外,整场大典还是十分顺利地走完了。而一旦宾客散去,从人前回到人后,凤怀月便立刻将身上庄重繁复的长袍一脱,再往司危身上潇洒一甩,裹起清风一溜烟回到月川谷,并且在余回寻上门时,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见他!”

清江仙主明显已经习惯了这一套流程,连劝都不带劝:“好。”

“好”完之后,连夜御剑回六合山当传话筒。

“阿鸾说他不想见你。”

“本座也不想见他。”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凤怀月终于在某一天,无所事事,“不经意”地路过了金蝉城。

既然路过,自然要去余府住上几天,而他的奢靡行径,在全修真界都赫赫有名,所以自打进府,就不断有各种消息传出,比如什么长夜同醉,再比如什么共游星海,以及在天穹挂了一整夜的幻术大戏,总之又浪漫,又花钱。

众人皆叹,幸亏余氏家底子厚。

凤怀月压根不想出门。这一天,他躺在余府一片软绵绵的花田中,半截手臂挡在眼前,试图遮住刺目暖阳,好好睡上一觉,却反被人突兀地拎了起来。司危将人打横抱着,又故意一松,成功换来怀中人的一句惊呼。凤怀月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回头急道:“等等,我的银雀!”

“不要了。”司危说,“给你买新的。”

凤怀月又道:“鞋。”

司危目光下移,看着衣摆下那一点白皙赤足,嘴角不易觉察地一扬。

凤怀月往他的胸前拍了一巴掌,自己将膝盖往回一缩,继续道:“我明天还有一场花雨没看。”

司危掌心结印,顷刻间洁白花瓣当空倾泻,似千千万万蝴蝶飞舞,染得处处如雪生香,惹得全城一片惊叹,他问:“够吗?”

凤怀月被堆了满领口的花瓣,捡起来笑着往他脸上丢:“下回不准气我。”

司危微微挑眉,未置可否,显然对于到底是谁气谁这个问题,尚且存有不同意见。

余回站在不远处,双手揣在袖子里,颇为欣慰地目送两人离开,而后又吩咐下人,把客房照原样收拾好,等着凤怀月下回再来住。总归这样的戏码,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两人看起来还都乐在其中,如无意外,应该是要互相吵上百年千年。

三百余年后的凤怀月已经不记得这一切,司危却记得,而深陷回忆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用两根手指撑住额头,微微按揉着胀痛的穴位,不愿睁眼,又不得不睁眼。

漫天花海霎时化作满目枯骨,大风萧瑟,四野昏暗。一名枯骨凶妖正在用掌心掬着一点洁白幽光,战战兢兢地跪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