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惹心疼

炉里添的香篆将将燃尽,谢执歪在榻边,拿手揣在猫肚子底下暖着,阿拂从串珠帘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了矮几上。

“公子不睡一会儿吗?”她拿银筷子往香炉里添了新的,低声朝谢执道,“病中最忌费神。”

“您同周少爷说了半日的话,也该歇一歇。”

谢执摇了摇头,懒懒道,“又不是纸糊的。”

又问,“他走了?”

“嗯,”阿拂点头,“我从园子那边取了药回来,刚好在辕门口同周少爷撞见。”

她说着,从托盘里取了碟糖渍山楂,旁边配了象牙制的叉子,一并送去谢执手边。

“公子这几日喝药喝倒了胃口,厨房里刚好做了这个,我瞧着好,就拿些过来,公子吃了开开胃。”

谢执往口中送了一颗,酸甜口儿,滋味倒是不错。

好容易这时闲了,这屋里又只余了他们二人,阿拂实在捺不住心中好奇,低声问道,“公子方才同周少爷都说了什么?”

“我瞧他出去时候,神色倒比进门时好了许多。”

天知道,她先前打量那位周少爷的模样,还当这俩人要在里头打上一架,着实悬了几分心。

“他可是知道公子身份了?竟没有恼么?”

“算是知道了吧,”谢执又往口中送了一颗山楂,想起先前同周潋对话,停了下,忽而轻笑一声,“他瞧出我不是姑娘家了。”

阿拂倒吸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自家公子轻飘飘地接着道,“他当我是林沉安排进周府的探子,替林家掌眼的。”

阿拂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谢执将蜜饯碟子搁下,拿锦帕慢条斯理地揩擦着手指,“我觉得这身份还不错,”

“姑且先用着罢,也不必改了。”

“是。”阿拂有些虚弱地应了声,扶着额,嘴角微抽。

这周少爷聪明与否姑且不论,可这眼神,委实是不大好。

“公子,那林沉那边,可要递个消息过去?也省得他不知道内情,再糊里糊涂露了马脚。”

要不是那狐狸误事,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场面要料理。

阿拂此刻想起这人,都觉得牙痒。

“同他交代一声,”谢执淡淡道,“叫他自己掂量着办。”

“就说,儋州山温水暖,最宜将息。他若再惹出麻烦来,我就亲自动手,在弋江边替他挖个坑养老。”

阿拂心中暗笑,忙应了句是,心下已然做了打算,要将谢执这句一字不落地学给姓林的听。

“还有一样,”谢执眉尖微挑,又想起了什么,交代道,“这些日子,你便还往园子那头去拿药,出府的事先停一停。”

“同林沉的交际也避着些,别叫人瞧见。”

谢执的药原先都是在城中寻了相熟的大夫来开,并未假手过府中药库。偏不巧,那日阿拂煎药时不留神,碰洒了一味柴胡。

那时再往外头去也来不及,只好在府中随意寻了管事,往药库中取了补上来。

阿拂应了,免不了又生出几分忧心,“公子,可是周少爷那边……不太好吗?”

不然公子怎么至于谨慎小心到这般地步,连出府一事都要暂缓?

“没什么要紧,”谢执垂着眼,伸手指捏了捏猫的圆脸,漫不经心道,“他禁了我的足,暂时不许我出园子。”

“林沉那边,恐怕最近也要使些手段。”

“你正好避一避风头。”

阿拂:“???”都禁足了还没什么要紧吗?

大约是她面上的惊愕太过明显,谢执瞧了一眼,觉得好玩儿,随意伸出手,好似对着猫一般,在阿拂脸上也捏了捏。

“回神,下巴要掉了。”

“公子,”阿拂万般无奈地避开他的手,拖长了音叫他,“您还真是……”

心大。

“现下出不得府门,不提旁的传递消息之类,单就您的吃穿用度,都够愁人的。”

府中供给到底有限,谢执又素来挑剔,少有能入了他眼的。人本就病着,再经了克扣……阿拂想一想,都替她家公子头疼。

“还有这小祖宗每日的鲜鱼,”她瞧了一眼正偎在谢执身边伸懒腰的猫,叹气道,“厨房断不肯给的,总不成日日往湖里去捞吧?”

猫大约是明白这主仆俩正说到自己身上,尾巴翘得高高,骄矜地“咪呜”了一声。

“愁什么?”谢执本人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将猫平放在膝上,橘黄色圆鼓鼓的一团,搓汤圆似的地揉,“谁起的筏子,就谁来管。”

“周潋吩咐的禁足,那断了的吃食零嘴,找他去要便是。”

“至于你,”他对着猫讲,托着它的两只小短腿举到眼前,凑过去同它抵了抵鼻尖,慢条斯理道,“你也实在太能吃了些。”

“寻常猫可没有这样圆的。”

猫乖乖地挂在他手上,只宛转地叫了一声表达不满。

“求饶也没用,”谢执俯下/身,将它放回了榻沿,顺手在后者圆滚滚的臀上拍了一记,“你爹爹现下断了这里的吃食,我可养不起你了。”

“不如你去找他求求情?”

猫:“???”

它窝在脚踏上,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圆眼睛里盛满了茫然,另一边,谢执已经干脆利落地吩咐起了阿拂。

“找个竹笼子关进去,再将它平日里的玩具寝具都收拾了,一块儿打包了送到空雨阁去。”

阿拂哭笑不得,“公子真要送?”

“周少爷那边当真肯收?若是退回来了可怎么好?”

谢执在猫头上轻揉了揉,“他心疼得很,哪里舍得。”

阿拂听见“禁足”二字,原本当是多大的惩罚,唬了一跳,此时再见自家公子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虽不知内情,却也隐约放下几分心来。

瞧这情形,大约这两人并未闹得极僵。

此时听谢执这样说,笑吟吟地朝前抱了猫,又玩笑道,“公子这话,”

“也不知是说这猫,还是说谁呢?”

寒汀阁里头,也不知道谁最得周少爷几分心疼。三天两头的蜜饯和点心匣子,可不是进的猫嘴里。

真要说起来,这位周少爷人品样貌都算出挑,即便放在京城里的少年郎中,也堪为上等。素日里虽说有几分呆气,可谢执见过的聪明人太多,身边最缺的恰恰便是这一份真心。

他们此来儋州身有要事,她是清楚谢执性子的,知道他行事干脆,从不会旁生枝节。何况周潋是周家的少爷,单凭周家同靖王之间千丝万缕的干系,谢执就绝不会叫自己缠身其中。

可私心里,她又忍不住想,假如公子身边真有这样一个真心相待的人,未尝不是件好事。

公子独自惯了,外人瞧着冷清冷性,同谁都不大亲近,这么些年,身边兜兜转转,说得上话的也就那几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