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兵行险
红螺巷私邸,书房。
靖王方题完幅字,墨意淋漓,随手将笔掷去桌面,头也不回地朝旁伸手。
“茶。”
一旁候着的管事忙趁手递了上去。
靖王饮罢,又想起一事,淡淡道,“那茶叶,替周家那小子带去了?”
“王爷放心,”管事忙应道,“已然装好了匣子,小的亲自递去的。”
“你瞧他反应如何?”
管事有心讨好,“王爷赏赐,他哪敢有旁的心思。”
“况且是那样好的东西。”
“只是……”
“是什么?”靖王瞟了他一眼。
管事赔着笑,“原是小的愚鲁,想不透彻。”
“王爷今日,怎地对那周潋这般好脸?”
“你觉着不妥?”
“那周潋先前唯唯诺诺,得了您的青眼,偏又推三阻四,好生无礼。”
“如今瞧着情势不对,该求着您的时候,又巴巴贴上来。”
“这般不知好歹,合该给他些颜色瞧瞧。”
靖王听罢,嗤笑一声,“你的确愚鲁。”
“收伏人心最讲时机,似周潋这般人,早一刻迟一刻,都成不得事。”
“本王要招揽的,是麾下能使唤,能替本王办事的。”
“至于旁的,待事成之后,他身家性命一并攥在本王手中,慢慢料理便是。”
“是。”
管事忙应了一声,觑着眼,又禁不住问,“小的……还有一事不明。”
“那周潋身上,究竟是何处堪用,值得王爷您这般费神。”
“若真叫小的说,那位周二少爷如今在您手底下做事,瞧着也是副好手段,不输人的。”
“王爷若真想借了周家这股东风,与其凭那周潋,这位周二少爷岂不是更好拿捏些?”
靖王撂了茶盏,瞥他一眼,语气中隐含不悦。
“怎么,他唤你两声舅舅,你便真将他当个便宜外甥了?”
“小的不敢。”
管事“腾”地跪下,背脊上霎时爬了一溜儿冷汗。
“小的……只是全心替王爷考虑。”
“成了,起来吧。”
靖王摆了摆手,淡淡道,“知道你没那个胆子。”
“周澄那小子,手腕计谋原是不输,可心未免狠了些。”
“这样的人搁在身侧,便是养了个狼崽子,由不得本王不防。”
“至于周潋,”
他顿了一瞬,眼中生了几分兴味。
“本王从前只是见他有几分聪明,可惜沾了些迂腐之气,今日却是有些刮目相看。”
“周澄母子几个入族谱之事,周牍原就在安排之中,左右不过这个年节。”
“只是便连他怕是也料不到自己这儿子这般干脆利落,他方一身死,便将外室之事尽数推于歹人身上。”
“明明是要藉着本王的力同周澄斗法,好坐稳家主之位,偏偏叫他说得那般正气凛然,一副拳拳孝心,倒逼得人不得不应他。”
“看来这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好处,冠冕堂皇那套,还真是谁都比不过。”
“王爷是说,”管事微微瞪大眼,讶异道,“他已经清楚周澄之事,是您在后头助力?”
“他自然清楚。”
“既如此,他怎么还敢……”
“有何不敢?”靖王挑了挑眉,“他不过是来叫本王做个选择罢了。”
“周澄,和他背后的周府助力,看本王更想要哪一个。”
“他今日登门之前,早已胸有成竹,料定本王会如何选了。”
“这样的聪明人,本王可实在不舍得他落去别人手里。”
经靖王点拨,管事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转念,不禁又想起一事。
“可那周少爷方才口口声声说要替父报仇,若王爷当真遂了他的愿,难不成还要讲周澄交去他手中处置?”
“那周澄虽说心狠手辣了些,可现如今也替王爷做着不少事。”
“若是骤然……小的怕底下人不清楚的,万一寒了心,可不大好。”
似是料到他心中所想,靖王懒懒起身,不在意地将先前那支狼毫丢进笔洗之中。
“本王要他做事,自然要拿东西钓着才行。”
“周家是他递来的投名状,片功未建,便想从本王这里讨好处,算盘未免也太精了些。”
“有周澄在本王手里头攥着,不怕周潋办事不精心。”
“西郊码头那件事,你先交代给他,瞧瞧他做得如何。”
“若来日里,他真能对本王成事有所助益,周澄那条性命,赏给他也未尝不可。”
“是。”
管事不再说别的,低低应下,停了片刻,又问道,“那今日周潋来此之事,可要叫周澄那边知晓?”
他自持摸透了靖王心中所想,建议道,“他兄弟二人如今势同水火。”
“若要叫周澄知晓周潋也投来王爷麾下,为得王爷看中,往后再替您做事,兴许也更尽心些?”
靖王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摇摇头道。
“周澄此人城府颇深,连生身父亲都下得去狠手。若知此事,难保不会心生怨怼。”
“此刻正是起事关键之机,容不得闪失。”
“先不必知会于他。”
***
空雨阁。
周潋才在内室换下外衫,方掀开门帘出去,正撞上谢执从门槛踏进来,发上凌霄花簪微颤,对上他的视线,一双眼很轻地眨了眨。
“如何?”他上下打量一眼周潋换过的外衫,眉尖微挑,“看来今日替少爷涂的胡葱派上了用场。”
“啧,眼都红了一圈。”
他倚在门边,眼底笑影一掠而过。
“当真是我见犹怜。”
“看来往后,还是叫少爷多哭几回得好。”
周潋笑着,伸指在他鼻尖上点了一点。
“不及阿执梨花带雨时来得好看。”
“少爷记错了。”
眼前人云一般地从周潋身侧掠过,若无其事地抬了抬下巴,妄图蒙混过关。
“我从不在人前哭。”
“烤栗子那一回?”周潋翻旧帐。
“叫炭灰迷了眼而已。”
谢执在桌旁坐了,从攒盒里拈了枚糖莲子吃。
“少爷那时非要赖。”
“谢执不好拂了少爷面子,只好假装那么一回。”
周潋:“……”
怎么听这人语气,倒还做了件好事一般?
带着些惩戒意味地,他俯下/身,顺势咬住那人刚送去唇边的糖莲子,轻轻巧巧地夺走,两口吞下了肚。
莲心里填的蜜汁淌出来,那一缕甜一路顺着,流到了心尖儿上。
谢执瞪他,赌气伸手,拿糖莲子塞了他满嘴,两腮鼓起来,冬日储粮的松鼠一般。
周潋笑着,好容易口中腾出空当,又将腰间荷包里新买的桂子糖递去,才当是赔了罪。
“少爷今日见了靖王,他态度如何?”
周潋手指动作微顿,随即微微一笑,“同先前没什么两样,不见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