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客户(2)

纸包不住火,丁昭给客户行方便插队一事没几分钟就被捅去程诺文那里,还是设计组长亲自去捅,俗称“投诉”。

程诺文下午会议不断,还是忍不住抽空训人。他屏退下一波与会人员,单独叫丁昭进会议室,用意明确。

丁昭替客户解燃眉之急,不是灭火,是引火上身,顺便烧一烧同事。

接完投诉的程诺文脸色难看,丁昭发挥长处读空气,读出一个令人泄气的事实:程诺文该骂他了。

“佲仕以前因为阿康没把好关,总是临时接活,所以搞得设计组没人肯做他们的东西。这点大头没和你提过?”

“下午培训的时候是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听?我们是佲仕的agency,不是保姆,做多少服务,出什么内容,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临时加东西不是不能做,而是要确认给钱,协调好时间才能让内部去做,这道理很难懂?”

“我和客户说了,可他不同意……”

“他怎么不同意?”

“他让我找你……”

“你为什么不找我?”

丁昭语塞,他怎么敢和程诺文说自己是害怕找他,条件反射弯腰,一个九十度大鞠躬送上。

“你头抬起来,”程诺文不想看他鞠躬,“如果你没有经验,我可以理解,但你不是完全的新人,来CO2之前你也在其他公司做过阿康,学会处理客户的无理要求难道不是基本素养?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谁放心让你负责其他工作?”

鬼迷心窍,鬼使神差,丁昭祈求这时真有鬼上身,能替他应对。跟程诺文的第一天,自己就英勇就义,轰隆一下,被程诺文打得渣也不剩。除了道歉,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可惜程诺文是最烦听对不起的那类人,丁昭的三字经还没开始念,他便厉声回绝:“解决不了问题的歉别道,纯属浪费时间。”

对的前音发不出去,丁昭嘴巴撅着,他慢慢放松嘴唇,抿回去,抿得紧紧。

“我要的阿康不是只会复制粘贴的传声筒,类似的错误不允许再发生,今后对于客户所有的不合理要求,必须想办法拒绝,听懂了吗?”

丁昭不停点头,像极小鸡啄米。

出去做事。程诺文不多废话,也不想再在丁昭身上浪费时间,招手让等在会议室外的人进来,他的新会议开始了。

回到工位,丁昭还是打开企业微信,先给大头说句对不起,再找到设计组长、合作的设计师,逐一道歉。

这种事情做过许多遍,哪怕没人理会也早该习惯。以前丁昭总觉得姿态放低点,态度狗腿点,大家也会多些体谅,事实却截然不同。

那么早上他与Gavin之间的小小胜利算什么?想了半天,丁昭打开网页搜索:如何说不。

看了两页,加上一个关键词:如何委婉说不。

有人椅子滑到他身边,递去一包色彩鲜艳的小零食。

“没事啦,”大头咳嗽一声:“你刚加入,搞不清状况犯错很正常,我和肯尼说了,那条微博算你送给他,下次注意就可以了。”

他看一眼丁昭的搜索页面,有些为难地拍拍他肩膀:“不过,你也要,呃,调整一下方式,做阿康每天都会碰到这些问题,如果不懂拒绝客户,最后累死的只有自己。”

网络知识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丁昭关掉页面。磨蹭到下班时间,他想起身,屁股刚离开座位,见大头和庄晓朵都没走,又贴回去。

赖茜拎包:“你今天又要加班?”

不是。丁昭欲说还休,赖茜看懂了,将他从座位上拎起来,和庄晓朵他们挥手:我和小昭先走了,明天见。

庄晓朵和大头抬头,微笑放行。

走出恒光大厦,手机没见有人来找,丁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们不会管你这些,”赖茜眼珠要翻到头顶,“你要没事干,留在那里也是呆坐,CO2不兴陪老板加班那套,只要你按时交活,谁管你在工位还是厕所发的文件。”

有道理,他给赖茜比大拇指。两人地铁坐不同线,入闸后分开,各自涌进下班人群。

上海地铁好,四通八达,总能把罐头里的沙丁鱼准时运到各个地方。十几站过去,丁昭终得见天日,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他住杨浦,来淮海路上班要转两班地铁,远是远了点,但胜在租金便宜。走回出租屋,室友在客厅打游戏。丁昭合租的是新村老破小,两居室,他和室友不熟,租房软件上认识来拼房的,不知道干什么工作,整天哪儿都不去,就蹲在家里。

丁昭友好说一声在家呢,室友嗯一声,算回答过了。

他也没再聊,提着便利店盒饭进厨房,走近小餐桌时差点没晕倒。室友一日三顿外卖,不收拾,剩菜剩饭都堆在那里,九月上海仍是秋老虎,热天未过,塑料袋上已有小蝇小虫围绕飞舞。

平复片刻,丁昭走出去对室友说:“你今天吃过的外卖还在桌上,别忘了待会收拾掉。”

室友还在那里和游戏大战,敷衍地点点头。

“会爬虫的。”

“哦。”

“已经有虫了。”

游戏音量调大几分。

同一屋檐下,丁昭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可越看越难受,最后眼睛一闭,不知道第几次忍着恶心收拾掉那摊外卖。

吃过饭,他在房间用手持熨烫机熨衬衫,细心将挤地铁时弄得皱巴巴的衬衫熨平。妈妈发来视频通话,她正遛狗,家里那条养了多年的老狗叮叮车看到丁昭兴奋异常,隔着屏幕给他热吻。

妈妈语重心长:宝宝,手机都被你弄湿了呀!

丁昭笑着和叮叮车招手。丁惠芬女士絮絮叨叨,一边遛狗,一边与丁昭分享家中小事,诸如空调老了声音太大想想还是不开了,你表哥家装修要问我们借钱调调头寸不好拒绝,云云。

聊到最后,她佯装不经意,问丁昭新工作怎么样。丁昭也佯装不经意,照例说一切顺利。

“以后你别打钱给我了呀,下个月我涨退休金,一个人用足够了。上海花钱地方多,你别不舍得,该吃该穿,不要委屈自己。”

丁昭嗯、嗯两声,又聊了一会,说要早睡,挂了电话。

不知道妈妈是记性变差,还是找不到更好借口,每次都把退休金拿来说一说,但她每月能领多少钱,借给不省心的亲戚之后还剩多少,丁昭比她清楚。

惠芬女士的老好人基因,自己继承了百分之百,除了勒紧裤腰带多打点钱回家,别无他法。

拆解完账户余额,丁昭打量自己的房间:十平米不到的次卧,床、简易衣柜、小书桌,最有生气是窗台孤零零一盆仙人掌。

背包里还躺着今天大头给的那套护肤品,丁昭拆掉外包装,沉甸甸几个玻璃瓶,打开一股海洋香气,好闻到令人恍惚,仿佛就这么一瞬间,他从出租屋飞出,越飞越高,好风借力,正送他前往某座梦幻般的热带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