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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民扫了一眼左右,确信无人,这才接着说下去:“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忠良他们,就是苦于没有证据。孟船生那一回透水事故,肯定是死了人的,因为这一炮打到了破碎带上,那整个就是一个地下水库大决口啊。几年过去了,每到夏天,巷道里都能闻到臭味,可谁也没有见过尸体,我想八成是把井下民工全闷进去了。”

“你有啥依据吗?”严鸽再次听到这个传闻,不太情愿相信。

“这些年我一直在操这个心,当时我让人查了周围所有的太平间和殡仪馆,没有发现民工的尸体。听人说孟船生把遇难的民工家属都拉到外地给的赔偿,出了600多万的‘堵口费’,我花了大功夫,也没有找到下家。可我熟悉的几个外地民工打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以后政府调查了吗?”严鸽更关切的是刘玉堂对此事的态度。不想老爷子来了个摇头大喘气,话音里透着对女局长的不满。

“你这闺女咋是从桃花源里来的呢?咱这儿的当官儿的可跟你是两路人,出了这种事叫一捂二瞒三盖上,若是报了真情,那还不卷铺盖回家呀。到这个时候他跟矿主就是抱成团儿的铁哥们儿。那年我写了一封举报信给国务院,听说总理御批叫下边查,查来查去往上报,还是无一伤亡,反过来追查谁写了这封信,说是无中生有,唯恐天下不乱!”耿民气咻咻的。

“只可惜哟,我不是你,只是个律师,要是有你手里的权力,我一个月不出,准能查他个水落石出。”耿民不愧是“老天爷”,严鸽听出他是在用激将法,便开口端住了他,“耿大爷,你手头要是有线索,我现在就可以查!”

“好啊,有人当包青天,我耿民就是王朝马汉。咱还说这小黑蛋儿吧,他爹是四川来的民工,下井不到几个月就遇上了这回透水,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媳妇神经了,可就苦了这孩子,整天睡羊圈,钻山洞,上树采野果子,成了个小野孩儿,扫金老太一眼看不到,他就不见了,过一段时候,扫金老太就会从小鱼坝把他领回来,这不就是条线索吗?”

小鱼坝这个地点,严鸽曾经听陈春凤说起过,她正要再往下问,只听山前屋后不断传来扫金老太的呼喊声,看来小黑蛋儿仍未找到,耿民看出严鸽满心焦急,就带着她径直朝村中扫金老太的家中走去。

这是座明三暗五的青砖平房院落,院中堆满了矿石。严鸽随耿民走进光线昏暗的室内,好半天才看清楚房间的格局摆设。她发现在左边的套间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正佝倭着脊背,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墙壁喃喃自语。耿民正要开灯,严鸽用手制止了他。她走近老太,只见对方两手合十,正朝着一台冰柜,眯缝着眼睛,干瘪跑风的嘴中正连哼带唱:

红霞红霞你睡吧,捏猫大仙你走吧,

俺的红霞睡着啦。

红霞红霞你走吧,种猫大仙睡着啦,

俺的红霞上路吧……

说不清楚这是催眠曲还是下神的咒语。严鸽听不明白,但她眼前一亮,竟发现冰柜盖上放着她的手包,手包的背带还在颤动,冰柜后边分明躲着个人!

耿民把灯打亮了,把沙发上的老太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冰柜后边也蹿出一个黑影,夺路欲跑,被严鸽手疾眼快抓了个正着,定睛看时,正是小黑蛋儿。她注意到,冰柜前面的地上放着一盆清水,水里漂着两三片剪成铜钱状的黄裱纸,老太面部的眉心处,还点着圆形的朱砂记。严鸽这才明白,对方是个巫婆,正在给什么人超度亡灵。

小黑蛋儿本来就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他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引起严鸽的注意。现在,严鸽感到他的小手正攥住自己的手指,使劲儿朝那台乖王子冰柜那儿拉,用另一只手敲打着冰柜的盖子,瞬间又躲到了冰柜的后边去了。念咒语的老太神色古怪地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重新又念起了咒语。严鸽走过去取下冰柜上的提包,随手打开了冰柜的盖板,借着冰柜中的灯光,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冰柜中是一具小女孩的尸体,正蜷缩在满是冰渣的透明塑料袋中,像重新回到母亲腹中的胎儿一样弯曲着脊背。女孩儿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衣服,面孔却因长期的冰冻已经全然没有了血色,嘴唇发出可怖的青紫色。看得出:女孩生前很漂亮,大而深的眼裂,高高的彝梁和宽宽的前额,有着一张曾很饱满活泼的嘴唇。不知道是由于生前痛苦的折磨还是告别人世前的凄然微笑,她的面颊上还残留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冰柜中不断释放的冷气使严鸽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了,她开始闻到一股甜丝丝的腐烂的味道,法医的常识使她判断,这冰柜中的女孩已经存放了很久!她还很快注意到:冰柜下边还有一台小型发电机,看来是停电时临时备用的。就在这个时候,严鸽听到了背后有些响动,她刚一回身,只见扫金老太早已扑了过来,伸出的两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冰柜的盖板,旋即扭住小黑蛋儿的头发打了一个很响的耳光。显然,这桩重大秘密暴露在外人面前,使她气急败坏,她转身冲着严鸽恶狠狠地嚷叫起来:

“你这个管闲事的女人,管到人家家里头来了,阎王爷你不嫌鬼瘦,还恐怕俺这一家人死得慢吗?你给我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扫金老太像发了疯病,歇斯底里地用手抓住严鸽向外推,要不是耿民攥住了她的双手,严鸽险些被她甩了个趔趄。

扫金老太被自己折腾得没有了气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喊着红霞的名字,呜呜哭了起来,下神的巫婆慌得连忙去搀扶她。耿民关闭了房门,凑到扫金老太耳边问道,冰柜里放的是小红霞吗?扫金老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头。耿民说,今天你算找着主家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不是女记者,她是咱沧海市的公安局长,姓严,是专门领了中央的令到咱村暗访的,你快把小红霞的事跟她说一说。

扫金老太不听则罢,一听耿民的介绍,两只手摇得像挡箭牌,惊惶的神色有增无减,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冲着耿民和严鸽说:“俺家没事儿,用不着你们管,红霞是我的外孙女,我老想她,那年就没有火化入殓,这是我扫金老太的主张,跟谁都没有关系,连她那疯妈都不知道。‘老天爷’,你行行好,我只图过几天太平日子,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孤老婆子吧,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再给俺添事儿啦。”说罢又大哭起来。

耿民告诉严鸽,红霞是那年大猇峪血案之后被矿上按偷矿石扣留的,以后上吊死在矿井上,公安局法医出过现场,证明是缢死,她母亲为这件事精神受到了刺激,至今长年到省里告状。矿上事后赔了一笔钱,他原以为当时孩子就埋了,不料想六年来扫金老太一直把尸体冰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