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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再一次袭击沧海,空气仿佛都给冻得凝固了。一场漫天大雪夜里突如其来,将城市覆盖得漫天皆白,沧海成了白色世界。严鸽夜半醒来还以为是天亮了,刘玉堂到金岛办公昨日未归,她一个人再也睡不着,把今天要到省委整治工作会议上汇报的内容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吃了早饭,严鸽就让梅雪驾车向省城跑。昨夜强劲的风雪把沿街的不少树木摧折了,地上一片残枝败叶。积雪尚未清扫,一台台车辆顶着厚雪,个个像白头老翁踟蹰而行。严鸽打开收音机,调到本市频道,里边立刻响起女播音员略带夸张的尖亮嗓音: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金岛区的建设者们,正在顶风冒雪,日夜苦战,加快着新区发展的步伐,特别是引起全市关注的标志性建筑——巨轮号大船正在抓紧施工,虽说昨夜风雪交加,但是建筑工地热火朝天。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玉堂赶到建筑工地,和施工人员共进夜餐,向工程建设者们表示诚挚的慰问,请听电台记者从施工现场发回的录音报道……”

啪的一声,严鸽关掉了收音机。引得梅雪一旁说:“严局长,我们刘市长建大船,你领着我们保卫大船,人家都说你们是黄金搭档哩。”

“开你的车,少贫嘴!”严鸽心绪不好,随手把一帧光盘置入音响,车中立即响起了“红梅花儿开”的前苏联爱情歌曲。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梅雪在后视镜中的两只眼睛里竟有了些许莹莹的泪光,她立即怪自己的粗心,很快掏出手绢递过去。

“卓越的事情政法委正在与中院协调,要求他们发回重审,尽快会作出甄别。”严鸽宽慰她。

车辆突然停驶,一个交警赶过来,向摇下车窗的严鸽报告,高速公路因大雪封闭,只能改走公路。由于路况的原因,与会者们都和严鸽一样,几乎全都迟到,主持会议的省政法委书记加毅飞不得不将会议推迟到10点钟。

今天是省委整顿治理金岛工作组的首次会议,由省委主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同钊主持,会议在窗明几净的省委常委会议室举行,省里公检法等政法机关和纪委、组织人事部门以及经贸、国土资源、工商、税务方面的负责人也参加了会议。

会议一开始就有很浓的火药味。各部门的汇报不时被同钊和加毅飞打断,一些敷衍塞责的单位受到了严厉指责,个别工作严重失误的单位当众检讨。更多的时间是因为被查证揭露的问题触目惊心,引起了两位主管领导的震怒。

严鸽汇报了半个月来大猇峪案件的进展,随着张百姓提供出丢失案卷的复印件,专案人员按图索骥找寻证人。这些现场目击人,有的早已迁居他乡,有的东躲西藏,即使找到,也面对自己原有的证词缄默不语。侦察员费尽口舌,他们才在极秘密的情况下,重新举证,并再三要求公安机关承诺他们的安全。在法律手续完备后,办案人员仅用两天时间,抓获了除邱氏兄弟之外的十七名作案成员。令人诧异的是,从审讯和受害人的证词中,没有一宗犯罪涉及到孟船生。相反,倒有他送人投案自首、主动赔偿受害人损失的记载。

由公安、纪检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也终于查清了邱社会入警的来龙去脉。

邱社会档案中的干部履历表来源于海西县,该县几年前为筹集城市建设资金,政府决定出售商品粮户口和招工指标,所获款项一年就修建了两条马路。县领导因政绩突出而升迁,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在出售指标的过程中,被一个社会闲散人员钻了空子,他巧妙地利用有关部门印鉴管理的漏洞,印制了一批转干空白表格。在抓捕这名伪造者时,他的家中还存放着整摞的干部履历表。更有甚者,邱社会连中学都没毕业,却以600元的手续费,到人才交流中心就换取了政法大学本科文凭,堂而皇之地成了警察。

同钊、加毅飞愤怒了,他们拍了桌子骂娘。加毅飞称这可以叫“法驰匪生,官腐黑生”。他尖锐指出,这些年来,我们一些部门的老爷们食国家俸禄而不思尽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治下失守。难怪老百姓说,一些恶魔是我们从洞子里放出来的。这话还是好听的,应该说是让我们队伍中的败类给养大的。

根据这些违法违纪的事实,纪委提出对邱社会入警涉案人员的处理意见。根据检察机关的认定,寒森因接收邱社会入警,连同其它三名参与伪造国家公文证件犯罪的嫌疑人被当日刑拘。

会议开到午后一点钟,还有两项议题尚未进行。同钊副书记命令谁也不准离席,每人发给盒饭,吃了继续开会。到了下午,不少烟瘾大发的厅局长们打熬不住,一会儿一趟地出来,在门口过廊处抽短了一根烟,匆匆又进了会场。偶尔出来解手的局领导个个神情严肃,相互之间也不搭话,拉上裤门儿就走。秘书和司机们看见此状,也不敢像平日那样扎堆侃大山,都乖乖地坐在另一间休息室,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直到华灯初放,同钊书记才作了会议总结。他没再发火,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向与会者提出了几个问题。为什么金岛的事情能积压了这么久,到了群众怨声载道、矛盾爆发才被发现?为什么这些年金岛起了一片高楼大厦,大厦的阴影下边会掩盖这么多问题?为什么我们总是等问题成了堆才用集中整治的办法去扫荡?为什么不能在平时及早预防一些人的堕落和下滑?我们这架机器究竟是在哪些部位运作上出了毛病?他要求各部门联系实际检查自身,待下次会议对上述问题作出回答。

会议结束后,严鸽在会议室没有动,她满腹心事,想留下来和加毅飞谈谈。

“小严,我也正要找你聊聊,干脆在这里吃了饭走,让伙房做顿可口的饭菜褒奖一下咱们的女局长。”加毅飞神色疲惫但目光中又透着兴奋,打发秘书到伙上安排饭,然后信步走到会议室旁边的健身房,招呼严鸽打一盘斯诺克球。

加毅飞是个打斯诺克球的老手,他打开台子的顶灯,展臂拉开了架势,以肘部关节作为支点,身体压得很低,稳稳地在开球线上出杆,做成了斯诺克。

严鸽不假思索,持杆强击,只见白色母球宛如出膛炮弹,一下子将那组红球炸得七零八落。加毅飞笑了,高悬肘部,随着小臂钟摆似的晃动,一个又一个的目标球稳稳地坠入袋中。

“严鸽,斯诺克的本意就是给对方设置障碍,为自己创造良机,你刚才这一手‘霹雳炸弹’,就好像金岛的犯罪,来势汹汹,反倒给我们的反击提供了破绽,只有咱们动了真杆子,亮出了身手,才会有张百姓这样的同志,敢把脑袋挂在裤腰上跟着咱干哪!”加毅飞说着手起杆落,又有几枚球滚落入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