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这天晚上,孟船生在他豪华宽敞的办公室做木工活,他浑身上下只穿短裤,干得汗流浃背,在桌案上有一座新船模型刚刚合榫。他现在是用一根上好的黄杨木雕一个老人像,那雕像的头部轮廓已经出来,比照的就是眼前桌案上摆着的舅舅宋金元的遗像。准备雕好后安放在大船模型上。无意间他走了神,雕刀突然将手指划了个半指长的口子。

十分迷信的他登时吓坏了,慌忙焚起三炷香,高高举过头顶,突然双膝跪下,丝毫不顾忌地面上堆放的木块碎肩,对着遗像叩了三个响头,而后站起身,向着大船外的正前方施了个大礼,把香火插入桌案的香炉之中。随着袅袅青烟飘散,透过船舱窗口,船生的视线正紧盯着那座鹰头礁。远远看去,暗夜中礁石显得森然可怖,像是跃跃欲飞的精怪。此时,漫天的海潮随风涌起,涛声如雷。他不由自主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

眼下,载着孟船生半生梦想的大船已牢牢地踏在了他的脚下,这座固若金汤的高层建筑,就像万顷波涛中矗立的巨无霸。甲板上下各有九层舱房,皆用电梯连接,并且有秘道直达驻岛部队当年遗留下的防空洞。船内功能分区,处在腹心位置的A区按五星级酒店设计,豪华房间内设置手编地毯、金质浴缸和高档视听装置。大船中室内高尔夫和网球场应有尽有。

孟船生的办公室就在A1区,这里是一个独立的封闭系统,最新潮的电脑局域网像神经网络一样与外界纵横相联:这里可直达深沪证券交易所,综观欧美各大股市行情,可以操纵指挥巨轮集团下属十几个公司的外贸、托运、房地、医药等多项业务。在他手边的闭路监控系统可以透视大船之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正在隆隆作响的深部搞填充作业的矿井。但是,如同万吨巨轮行驶在凶险莫测的海域,他害怕大船会在关键时刻触礁,因此,他虔心地乞求舅舅在冥冥之中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渡过难关。

令他心惊胆战的水下暗礁,就是那个称作黑白之间的人,他已经掌握了大船周围的详尽地质资料,并对集团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很大可能这个人就是公安局的卧底,他已经钻到大船里来了,真不啻于一只精猾的老鼠钻进了大象的鼻孔。

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黄金汉告诉他的信息:省市整治工作小组要对金岛上黄金企业进行税务检查,意在发现偷漏税和瞒报黄金产量的问题。对此他早有准备,木船的大火,早将巨轮的所有财产账册焚之一炬,可工作组不依不饶,在严鸽的提议下,准备丈量采空区,核算采矿量。这不能不使他又惊又怕,慌忙请盛利娅副董事长出山,到省里攻关救火。

孟船生吹了一声口哨,应声而至的,不再是那只像狗一样俯首帖耳的咬子,而是温先生。

“董事长,是你叫我。”温先生不再说香港话,用的是地道的本地口音。

“噢,看到你我就想起咬子兄弟,心里难受,像他那样贴心可靠的兄弟恐怕是再难找到了。”

“人死如灯灭,董事长,有你这样的知己,他咬子死了也不会后悔,况且,封住了几个人的嘴,他这一命捐得也值了。”

“我找你来就是商最这件事,活口还没有封严,又发现雷子钻进来了。正在打咱们大船的主意。沙金那边我已经作了交代,要他把新近到大船内部施工的工头和民工一个个给我排查一遍,尽快找出来削了他。”

“这次施工用的全是贵州、甘肃、陕西的民工,三天一次轮换。后天下午就对废坑口浇铸混凝土,半个月后就封成了一座实山,你尽管放心。”

“我放心的是坑口,放心不下的是人嘴。那个逃出去的四川民工,说是半路上跳了崖,可谁也没有看到尸首啊。虽说那个扫金老太收了钱,我总是不放心。你尽快替我走一遭,以免后患。”温先生起身欲走,又被孟船生喊住,问道:“罗海回来了吗?”

“刚刚回来,活儿已经做了。”温先生毫无表情地答道,继而又补充了一句,“这小子有些心神不定,要他自裁,倒从看守所里跑出来了,我觉得这里边有蹊跷,他曾经是赫连山手下的人,还得提防点儿为好。”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船生知道他因咬子的事儿记恨罗海,便提醒说,“现在是用人之际,你们可要抱膀子。罗海这次能把巨宏奇干灭火了,又没有露馅,就是一大功。你把他请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讲。”

不到片刻,门口响起木腿的橐橐声,孟船生丢了手中的刨子,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把对方扶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躬身抚摸着对方那条木腿,还未开口,眼泪就在眼圈里直打转儿,“罗海兄弟,为了我孟船生,你吃苦受罪了。”

“董事长,人心都是肉长的,朋友之间讲的就是义气,只要你信得过我罗海,我这条命都是你的。”罗海从口袋里掏出小录音机,里边有巨宏奇和他的对话。

“我这儿有一件礼物送给你。”船生就手从木工床上取过一件东西,放在了罗海的面前,罗海顿时感到有些眼热,那是一条木质的假腿,是孟船生亲手刨制的,做的长短适度,光溜水滑。

“老弟,天下最难得的还是兄弟情分,才是你天天睡觉靠得住的枕头。”孟船生边说边把罗海那条旧木腿取下,把新木腿套在对方的跨间,“今后你就在我的A1区活动,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木腿里有一套专用的传呼装置,咱随时保持联系。弟妹那边尽管放心。只是那件帮你找兄弟的事,还没有下落,你要再等一等。”

提起弟弟,罗海不禁黯然神伤。船生见状,又好言劝慰了一番,这才扯到了正题。原来,孟船生看罗海的确忠勇可靠,就准备把巨轮集团多年来非法储备的黄金让他转运出去,存放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地点。他附在对方耳边作了一番详尽的交代。

罗海走后,孟船生独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夜色如墨,海面上起了很大的海风,整个大船就像风急浪涌中的一座孤岛。为驱赶这种冷清,他打开液晶电视,是皇家马德里队和尤文图斯队的欧洲冠军杯争夺赛,球场内险球纷呈,狂喊如潮。但这对酷爱赌球的孟船生来说,今天显然失去了吸引力。这时,沙金满面春风地进来了。

“董事长,盛董事长马到成功,摆平了地矿局和地税局,一切风平浪静了!”

“真的吗,那盛董事长呢?快请她进来呀!”孟船生大喜过望,起身就往外跑,连拖鞋也甩掉了。

“董事长,盛董事长说晚上陪他们在城里打麻将,就不回来了。”沙金摆弄着木匠家具,装做没看见孟船生的失态,回身给对方倒上一杯马爹利,两人重新坐回沙发,满腹心事的孟船生喝了口酒,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