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看到了

前面没有灯,漆黑一片,朱鹤打开车灯,心想这条隧道有些长,好一会儿,才望见前方出口的亮光。今天是阴天,盘山公路的视野不太好,十几分钟后他把方向盘往右打,习惯性地将车停靠在最右边。因为工作日的原因,停车场显得空旷,打开车门,不同于城市的空气味道扑面而来,四面都是高山绿树,一片绿色,空气很是凉爽,这让他感到了久违的舒服。

他要去的地方是金德禅寺,距离停车场还有百来米长岩石台阶的山路,开不了车,只能步行。金德禅寺有着千年的历史,但名气没有云城的天关寺来得大。他一步步往前走,周边的树丛中不时有细碎的声响,可能是有昆虫在爬动。十几分钟后,他看到了几个年轻的和尚在扫地。

“施主。”其中一个叫住朱鹤。

“我是来参加居士学士班的。”朱鹤特意穿得很休闲,全身灰色。那个和尚让人从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你叫?”

“谢、谢追。”

“哦,在这里,谢施主,你晚来了一天,我们昨天就举行了居士学修班的开学典礼。”

“非常抱歉,我出差了。”

这时,一个微胖、目光炯炯、穿着黄色衲衣的师父出来,年轻和尚都向他行礼,称呼他为圆通法师。他向朱鹤微笑致意,并让朱鹤进来。面对朱鹤的歉意,圆通法师非但没有责备,反而耐心传授他静心禅坐。

朱鹤闭上眼,却陷入了胡思乱想,人的欲望来自哪里?真的有十八层地狱吗?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吗?控制欲望会对人造成伤害吗……

生活、工作的各种困惑和烦恼全然而至,他突然心中压抑,感到窒息,感到快要死掉。

“啊!”他大叫一声,大口喘气,睁开眼看到圆通法师正平静地看着他。“法师,弟子想问,人该如何破除心中邪念?”

“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圆通法师从书架上拿出两本佛经。

朱鹤急忙弯腰双手接过,那是《不净观》和《欲海回狂》,法师轻声说道:“邪念不可怕,不妨先试试诵念此经书,静心禅坐。”

走出寺院时,天空仅残余一抹斜阳,朱鹤望着愈加冷清的山路出神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去。车行驶得很慢,他并不急于回家。行驶到一所中学大门处的十字路口时,朱鹤看到两三个男生打闹着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背着书包的男生,那男生快步超过其他人,并未理会他们的招呼,自顾自地离去。朱鹤通过后视镜望着那男生远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十四岁那年的自己,也是如此孤独,如此不合群。

宋诚开车带着李珊珊前往正阳高中宣讲未成年人自我防护知识,等红灯时,他看到几米远处俞笑拦下一辆出租车,神情颓然。

宋诚解锁了车门,对李珊珊说:“今天你过去宣讲,我有急事,你打车去。”李珊珊一脸担忧,但还是马上下车,趁着红灯的最后几秒:“宋队,今天市里

的马局也来呢,你怎么能走?”

“顾不了了,如果他问起我,你帮我请假。”眼看红灯还有两秒,宋诚补充,“没问的话,就别提我了。”绿灯亮起,宋诚的车子当先冲了出去。

最近,他老是想起四年前瓦胡同那个案件,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结,而此时与俞笑重逢,会不会是一个契机?

“王医生,你说,人会不会明明看到了,但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看到,认为是一个幻觉呢?”俞笑想确定四年前她在瓦胡同是否真的看到了远去的人影,但现在并不想透露太多,只能含糊其词。

“这是普遍现象,你听过一句话吗,世界上有很多真相,但人们往往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种,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话,里面都夹杂着私人利益,但这是人之常情,谁也无法避免。”

“有没有办法找到真相?”

“找到当时其他在场的人,让他们提供细节,帮你还原事情真相。”

无法提供其他细节,今天的咨询只能就此作罢,俞笑准备和王维告别。王维看着俞笑憔悴的脸,比上一次更加让人心疼,便提议送她出门。

“俞小姐,心理医生也是心理疾病的高危人群,因为他需要承担患者的压力。我准备休息三个月,今天是最后一天。”

俞笑停下脚步,不知他的用意。

“一个患者前几天自杀了。”王维面无表情,“当然这不一定是我的责任,就像一个癌症患者,主治医生并不能百分百保证他的康复,但我还是很难受。”

俞笑不知此时该怎么安慰王维,王维在走廊停下脚步,看着前面的大门:“一想到曾经的朋友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再也不会从这扇门里出来,拍你的肩膀叫你的名字,我真的很难受。是她资助我去美国,后来还投资了我的工作室,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而我却留不住她。”

“她是你的合伙人吗?”

“不,她是无偿资助我的,不要任何回报。”

俞笑陷入了沉默。王维冲她微笑道:“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如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不要尝试探知那个不想要的结果,否则不但会打破平静的生活,更可能会毁灭你自己。”

出了心理工作室,网约车已经等在门口。司机是个中年男子,面相有些凶悍。他有两部手机,一部固定在操控台,用于接收客户信息,另一部拿在手里,一直和别的司机语音聊天,话题不外乎今天接了多少个客人,有没有遇到奇葩的客人,走了多少冤枉路,昨天晚上几点收工的,有没有去吃夜宵,等等。司机的语音信息一直没有间断,他利用一切能够用手机的时间和别人交流着,说话声音很大。

俞笑并不介意,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王维的话:

“找到当时其他在场的人,让他们提供细节,帮你还原事情真相。

“如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不要尝试探知那个不想要的结果,否则不但会打破平静的生活,更可能会毁灭你自己。”

她想起老妈一大早为她熬的红豆粥,还有老爸从外面买回来的热乎乎的油条,他们都以她为荣,而且邻居都知道,他们即将搬离这个破小区,住进女儿的大

房子,听说光客厅就有近三十平方米,而女儿则会搬到新的高档小区,一年的

物业费就要三四万元。如果生活真的就此打破,父母该有多失望,邻居会不会表面很同情,而背后又是幸灾乐祸地说着:“看吧,野鸡就是野鸡,怎么可能变成凤凰?”

她又想到了王大宇,说实话,她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完全是陌生人。印象中唯一一次碰面是在四年前,俞笑刚做完口供准备离开,却意外遇到了从另外一个房间出来,戴着手铐、被警察押着准备送往看守所的王大宇。俞笑当时很紧张,王大宇也很意外,却突然冲着她笑了,这太出人意料了,弄得她很尴尬,幸亏王大宇很快就被警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