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事

乔欢在乔青羽开学的同一天重返店里,李芳好又开始不辞辛劳地,每天用电瓶车接送乔青羽。她早就没收了乔青羽的身份证、公交卡,在开学当天则跟随乔青羽走进学校,排在长长的学生队伍中间,为乔青羽充了第一个月的午饭钱。

“你以后身上不要带钱了,反正你也用不到,”冲完值后,在周遭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中,李芳好挽起乔青羽的手臂,用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饭钱我每个月都来给你充。你就安心读书,其它什么都不要操心。”

从饭堂出来,她领着乔青羽去了校长办公室。教导主任、年级组长、班主任都在,阵仗大得令乔青羽惊异又忐忑。

好在开学当日事情多,这场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部分时间是李芳好在说。她轻描淡写地讲述了这个冬天家里发生的一切,美化了家里的每一个人,并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乔青羽,苦诉自己对她的付出。

校长用宽厚的声音安慰了李芳好,并在她面前承诺,学校会一如既往关爱每一个学生,保证乔青羽的学习环境;教导主任称赞了乔青羽的个性;年级组长只是用了然一切的目光看着她,什么都没说;班主任孙应龙则表示会多跟乔青羽交流,关爱她的心理健康,帮助她融入班集体。

谈话令李芳好非常满意,以至于在走向校门的路上,她把刚才的谈话内容一遍遍总结,不厌其烦地倾倒进乔青羽耳里。

“老师说得对,父母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有心事千万别藏着,一定要告诉妈妈。”

“嗯。”

“世界上除了妈妈,还有谁会真正对你好?”

“嗯。”

“妈妈不求什么,家里也不求你什么,你好好读书,长大了自己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有陌生的男生朝她们吹口哨,李芳好突然沉默了,脚底生风。乔青羽紧跟着她来到电瓶车处,上车前,李芳好从上至下、前前后后打量她,忧心忡忡,一副要哭的样子。

“晚上带你去剪头发,”她突然决绝地说,“头发长容易分心。”

李芳好骑着电瓶车走了,带起一阵风,一缕轻柔的碎发似春风撩拨着乔青羽的下巴,她不舍地抓住了它们。回教学楼必经的集会广场上有不少学生,乔青羽想象着自己经过时会搅起的兴奋、审判及唾弃。于是她松开马尾,将及胸的长发用手指梳理整齐,而后奔跑起来,风一般穿过了那些被惊起的复杂眼光。

乔青羽知道她的头发黑亮柔顺如水一般。强迫所有人记住她长发披肩的样子,给她带来了回击的快乐。反正她什么都被剥夺了,干脆活得肆意畅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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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返校考,当乔青羽顶着比许多男生还短的头发出现时,原本喧闹的教室就像被按了静音一般,瞬间鸦雀无声。她的座位仍在教室的正中间,走过去的那几秒,漫长如一个世纪。余光里,明盛是后排唯一低着头的人。我看起来一定很丑,乔青羽绝望地想。他是刻意回避,还是毫不在意?

背对着明盛坐下后,她理智反弹,狠狠批判了自己。她警告自己说,不在意任何人的意思就是,任何人。就像在家里那样,沉浸于书本和习题,把一切通通忘却,并不是难事。

可这是在学校啊,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巴。

被囚禁那七天给乔青羽带来了一个显著的成果,就是返校考的成绩意外地好。她是班里第十三名,竟然排在明盛前面。由于她十三,明盛十四,叶子鳞就开始拿这两个数字打趣。

“1314,一生一世啊,故意的吧,”他从远处冲着乔青羽的耳朵大吼,“煞星!能不能放过我们阿盛啊?!”

所幸响应他的人并不多,除了少数几个女生捂嘴偷笑,后方那些男生像是集体失了聪。叶子鳞仿佛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移到明盛身后,语气讨好如哈巴狗:“阿盛,开开玩笑,开玩笑……”

明盛拿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有兴趣就自己追。”

“我追她?”叶子鳞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盛哥你整我吧?哈哈,我追她还不如追一只青蛙!”

他被自己拙劣的押韵逗得夸张大笑,却换来了教室里更可怕的安静。明盛对叶子鳞的不悦写在脸上,使得其他人都自觉收起了附和叶子鳞的惯性。

“哥们儿,对面新开了一家店,中午我请客,听者有份!”

明盛不吭声,别人即便想去也只能憋着。没有人愿和明盛过不去,在他刻意撇开叶子鳞已经这么明显的情况下。

“今天不行……那周五晚上吧,周五晚上大家都方便些!盛哥你说呢?”叶子鳞苦哈哈笑着,过于卑微的语调连乔青羽都可怜他了。

“别妨碍我看书。”明盛冷冰冰地击倒了他。

有人说因为明盛考得差所以没心情搭理叶子鳞,但这种论断根本站不住脚。更多人相信明盛是因为去年被乔青羽割伤手的事,决定和始作俑者叶子鳞划清界限。难道不是吗?他那么讨厌乔青羽,可叶子鳞却一再去撩拨这个心机深重的贱货。惹不起还躲不起?明盛做得对。

乔青羽的直觉告诉她,明盛对叶子鳞突如其来的厌恶,确实是因为她。但不是因为手被割伤而无法参与篮球赛的事。是因为他使黑哥加剧了自己原本就苦难的生活,是因为他对自己那种猥琐的下流的兴趣。明盛很可能早就不爽叶子鳞了,只是现在才突然爆发。

这推测让她膨胀。心思漂浮起来悬在半空,摊在眼前的文言段落,默读了十几遍才勉强能够背诵。早读下课的铃声响起,乔青羽有些气急败坏地合上课本,转而拿出一张草稿纸,握紧笔杆开始练字——第一个字她写了“白”,第二个是“殇”,接下来,她的右手像有自我意识似的,不经思考就写下了“南乔村”。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呈现的,是塞进喜糖盒的,明盛的手写纸条。

乔青羽扔下笔,精疲力尽又迷茫无助,对自己失望透顶。

关澜从外面走进来喊了她一声,让她去孙应龙办公室。乔青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逃出了充斥着明盛气息的教室。推开半掩着的办公室门,她正要开口喊“报告”,心脏却骤停了——明盛也在。

“进来。”孙应龙冲她点头。

待乔青羽走进去并与明盛并排站立后,孙应龙问她,她离家出走后是不是去了明盛的爷爷家。想起李芳好的警告和叮咛,乔青羽鼓足一切勇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孙应龙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像是专门说给明盛听的,“世界上似是而非的事情多了,’隐藏’本身是没什么对错的,要看为了什么。很多时候,’揭露’比’隐瞒’给人带来的伤害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