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藏尸行李箱

济慈寺山下新修的三座大殿香火热闹,但后山游客止步的僧院里常年清静。

药师佛掉漆的金身像后面,俨然被林鹤知改造成了一间小型实验室。电脑旁放着一台显微镜,边上摊着一堆玻片。三脚架上装着一套萃取装置,酒精灯隔着石棉网,在圆底烧瓶下燃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有点像佛手、檀香、混着柠檬的气息。

恒温培养箱上亮着红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为了让蛆虫以最快的速度长大成蝇,林鹤知把培育箱的温度设在了35℃,养了1-2天后,就有三龄虫陆续变成了蛹,他又把湿度下调了25%。

苍蝇由透明的塑料盒子装着,盖子是纱网做的。每个盒子上都贴着标签,上面用记号笔写明了收集日期,以及收集位置。除了从死者尸体不同部位提取的蛆虫,还有一组是从抛尸地的实验猪肉上获得的。在行李箱藏尸立案五天后,第一波苍蝇总算破茧而出。

林鹤知小心翼翼地把塑料盒从培育箱里拿了出来。

“哥,我就纳闷了,”小和尚正在用他的电脑在网上下国际象棋,等待对手落子的间隙,他扭头瞄了一眼身边,“你孵这一箱箱蛆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林鹤知一边观察孵化状态,一边在本子上记着笔记:“老和尚不是叮嘱我,去给这屋子里添点生气。”

小和尚瞄了眼药师佛边上的骷髅架子,又看了看不远处被林鹤知当成床睡的木棺材,最后目光又落回蛆虫身上,奶声奶气地答道:“我认为大师父说的‘生气’不是这个意思。”

最早的一批苍蝇已经孵化了70%,成虫们在透明的塑料盒子里飞来飞去,到处乱撞。林鹤知拿笔杆敲了敲盒子:“看,这多热闹,多有生命力。”

小和尚一个白眼翻上天:“师父的意思是,你可以养个宠物。”

话音未落,男孩肘边那堆昆虫相关的书籍上,一个墨玉色的□□“镇纸”突然一转眼睛,动了起来。它身上鼓着无数大小不一的疙瘩,油亮得就像一块古玉,小和尚完全没想到身边竟然有这么大一个活物,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我靠!!!”

手掌大的□□瞄了人类小孩一眼,不太感兴趣,脑袋一转,又看向孵化箱。它蹬着一对粗壮的小短腿,爬到孵化箱前,眼神直勾勾的,似乎很馋。

林鹤知温柔地和它说:“这个还不可以吃哦。”

□□的大肚皮瘪下去了一点,转眼又像气球似的鼓了起来。

小和尚好奇地凑过脑袋:“它听得懂你说话?它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这可是中华大蟾蜍,保护动物,不能无证饲养。”林鹤知一把打开了小和尚想摸它的手,“它是自己爬进来的,我怎么赶也赶不走。大概是殿里装了几个灭蚊灯吧,它夏天就躲在殿里吃蚊子,已经吃胖两圈了。”

小和尚:“……”好家伙。

就在这时,药师殿外传来“哆哆”的脚步声,好像是木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随后是中年男人的怒吼:“冬瓜,给我出来我知道你躲在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木拐杖“嗙”的一下打在了药师殿门上:“活还没干完呢,你别想偷懒!”

小和尚对林鹤知做了个鬼脸,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林鹤知看着他的背影,难得露出一丝真心的浅笑,这个时候,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倒计时提醒——如果小和尚再不落子,那么这一局就要算输了——林鹤知扫了一眼当前局势,显然小光头处于劣势,不过,他落了几子,战局风云变幻,林鹤知迅速解决对手,关闭下棋网站。

林鹤知点开俄式摇滚,从培育箱里抓了一只苍蝇,固定好,放到显微镜下观察。

平时看上去又小又丑的苍蝇,放大以后便像一台精密的战斗机器,张牙舞爪。林鹤知抱着厚厚一本昆虫鉴定指南,根据苍蝇翅膀、头部与刚毛的特征试图将小东西分类。很快,他就得出结论,最早孵化的这一批蛆全部都是夏厕蝇。

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外,抛尸处经常有人随地大小便,厕蝇自然成为了那里最常见的蝇种。

孵化箱里一共孵了三批苍蝇。其中,来自尸体排泄处的蝇蛆已经全部孵化,而来自尸体口鼻处部分孵化,还有一半的蛆虫呈围蛹状。又过了两天,环境实验组——来自猪肉上的蛆虫也全部孵化成夏厕蝇,那批来自尸体口鼻处的围蛹依然没有破壳而出。

不过,林鹤知注意到这些蛹的颜色越来越深,甚至泛起了某种暗红的金属色泽。林鹤知莫名兴奋了起来,心口好像被什么细小的绒毛轻轻搔刮着,真相等待着他揭开最后一层面纱。

这些蛹并未死亡,只是拥有一个比夏厕蝇更长的孵化周期。也就是说,在尸体口鼻处,有一批品种不同的苍蝇——而这批苍蝇,并没有出现在他环境对比组身上,也就是说,它们很有可能来自案发第一现场,而非抛尸地。

已经孵出来的小厕蝇扑腾扑腾地四处乱撞,翅膀“嗡嗡”扇动着,林鹤知轻轻抚过透明盒子,期待地看着那些围蛹。

*

尸体身份迟迟无法确定。

死者的DNA,与失踪人员家属基因库没有找到任何亲缘关系,颅骨重建也整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未能提供有效信息。因此,抛尸地车牌排查很不顺利,警方无法进一步确定可能与死者相关联的抛尸嫌疑人。

段夏拿着死者随身衣物、饰品的图片,问了一圈宁港市的婚庆公司。婚庆从业者基本都能确定,死者的这一套行头、图案的确像是新娘穿的,但问题是,那条红色睡裙胸口绣的,是十年前二十年前流行过的图案,早就没有公司会提供这样的设计了。

“谁还卖这种东西,土不土啊?”职业喜娘给段夏看了一本厚厚的设计图册,“现在都流行这样的。”

“哦这里这里——”喜娘对着头饰指指点点,“结婚吗,红红火火的,你看头饰这对小蝴蝶,怎么是镀银的?下面的珠子也是白色的,这很奇怪啊。西式婚礼穿白嘛,但这大红肚兜啊,凤凰印花显然是咱们中式的,中式传统红喜白丧,带这么个白蝴蝶在头上,多不吉利呀。”

白……丧。

好多年前的……款式。

段夏眼前又浮现出死者充气腐烂的面容,在心底打了个寒颤,说这案子真是越查越邪门。

由于案件的恶劣性,警方一直控制着舆论不让发酵,可现在无法明确尸源,宁港市警方公开了一小部分死者信息,向社会面征集线索,奖金不菲。原本只是在微信上通过“转发聊天记录”传播的小道消息,直接爆上了全国热搜。

有人猜死者是特殊行业工作者,一身行头纯属应客户要求的廉价cos,而死者和家里关系比较差所以人死了都没人报警;有人通过现场的随身物品猜测是死者虚荣爱财,是死于金钱纠纷;也有人猜死者是被丈夫杀害的,就像两年前那起轰动全国的大案一样——夫妇二人出门自驾游,妻子途中被害,丈夫把她塞进行李箱里,竟然还旁若无人地饶了中国大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