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我为执刀人,赠你尚方剑
红泥小炉上,新的一壶水正好临近沸腾,咕嘟嘟翻滚着细小的气泡。
一如姜沃现在的心情。
她听到眼前的媚娘说出‘来日会做君王’这句话,顿觉书中那句‘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一点不错!
听其声,闻其辞,便如珠玉响于耳畔一般美妙!
如不用古人言,换成姜沃会用的比喻那就是——简直比筹子入账那种金币掉落的声音还要美妙很多。
虽然每次听到那种哗啦啦的金币声,她已经很陶醉了。
姜沃一时竟然无言,只望着媚娘而笑。
而媚娘将此言说出口后,原本心底总似有一块凸凹不平的,有些朦胧阴影之处,轰然而平。
坦荡如此。
欲为君王。
媚娘起身走到书架前。
从前在掖庭时,媚娘住处不便,故而两人的藏书多放在一处,时间久了,给书排列顺序的习惯也就相同一致起来。
于是媚娘很快找到了《汉书》帝王本纪那一卷。
史书之上,素来只有帝王有本纪,除了吕雉——《汉书·高后纪》亦在帝王本纪中。
姜沃见此还想到:吕后之子,当时的皇帝汉惠帝刘盈,反而是没有本纪的。
可见史书也自有其公道处:哪怕做了数年名正言顺的皇帝,但没干皇帝的事儿,不好意思也没有本纪(也是没的可记),其事迹完全可以在高后纪中一并带过。
其实媚娘都无需拿出那卷书,本身也已经能倒背如流。
她唇齿间清晰念诵道:“群臣皆曰:‘皇太后为天下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顿首奉诏。’”[1]
姜沃也无需再看原本,很快应答媚娘道:“这是吕后废少帝,立恒山王弘时的史笔。”
吕后废立皇帝,群臣只能顿首奉诏!
媚娘颔首。
她年少时初读《汉书》,见此而大为震撼,数次停下来掩卷而感:这大概是空前,或许也是绝后的,女子所能掌握的最高权力了吧。能够一国号令尽出于手,以太后制天下。且废立帝王之际,群臣也只能尽皆俯首。
掌权十五年,至崩逝未放手,终入帝王本纪。
而当年的媚娘确实是没有想到的,吕后并未空前绝后,而那个未‘绝后’的人,是她自己。
她已以天后之位摄政。
将来,自然也会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
她如何不是君王?
*
除了一如天子的纽约、佩、绶,媚娘腰间,亦悬一枚亲手所制的玄色荷包。
里面是她随身带了多年的小印。
此时她再次取了出来。她抚摸着印纽处的一轮红色旭日:“我记得我刚做皇后时,就是长孙太尉离京后。”
“权柄更迭令人心惊。”
“咱们亦深叹权势迷人眼,一如迷障。曾说过做彼此的锚点免得迷失,反而被权力之刀所伤。”
媚娘慢慢道:“但今时今日又不同了。”
当时权力之刀握在旁人手中,自然要谨慎,要步步小心,免得为锋利的权力之刃所伤。
可今日……
“我即执刀人!”
且既执刀,就不能再放下,不能让刀被旁人再夺走。
这就是帝王之心。
姜沃从前也朦胧有所感觉,但也是今日,才清楚明白听到了看到了媚娘的君王之心。
原本她还有些遗憾,今日未在朝堂之上,见天后摄政,见媚娘在群臣面前,走出垂下的珠帘。
可现在这遗憾便全然没有了。
她看到的,是走出另一重‘珠帘’的媚娘。
*
姜沃接过媚娘手中的这卷《汉书》。
史书之上有帝王本纪,也有臣子列传。
姜沃手持汉书,对媚娘郑重道:“姐姐若为君王,我自为永无变节之臣。”
在这一个时空,在这里的后世,她们会被记录在《唐书》之上的帝王本纪与臣子列传。
且本纪与传中,互有其名。
媚娘听她这句话,不免又想起她此番免官,便道:“我自信你。”
顿了顿:“你也要信我。”
“我从今日起摄政,将来会有许多臣子。但你是我最初,也是唯一不会怀疑的人。”
她们是真的起自微时,一路至今。
同患难过,也同富贵过。
姜沃点头的瞬间,就听到系统的声音响起。
【恭喜用户,权力之筹获取方式四(已解锁):上位者的唯一托付】
获取方式四?姜沃之前解锁过三种,分别是:得封官职(爵位)、每月固定薪酬、以及上位者的肯定。
很多年来,她一直没解锁一种新的获取方式。没想到会在今日解锁。
但是……姜沃忍不住想要敲敲系统:这可是听起来就很难解锁的获取方式,那我该得到的筹子呢?我那哗啦啦的金币声呢?
系统声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该上位者已与用户绑定,权力之筹翻倍发放,因数量较大,请客户注意查收(友情提示:可关闭音效达成勿扰模式)】
姜沃并没有关。
她认真听了良久金币掉落之声,然后看了一眼账户余额后,就顿时陷入了一种‘辛尚书见到银矿’的欢喜中。
**
说起辛尚书,紫宸宫中,崔朝正在告他的状。
其实刚开始,崔朝说起要告一位臣子状的时候,皇帝以为他说的是李义琰。
皇帝还摆手打断道:“不用你告,朕也已经听说了。他在中书省对姜卿的病幸灾乐祸不说,之前,还曾把姜卿拦在宫道上,吹了半日风。奉御诊得姜卿的病起自风寒,说不得就是那日的缘故。”
事实自然不是如此,毕竟那天姜沃穿的很厚抱着手炉,倒是‘旧衣朴素’的李侍郎冻的不轻。
但崔朝没反驳这句话——
其实在崔朝心里,还是因东宫猜忌,被逼离开朝堂事对姜沃打击最大,才让她大病这一场。
他们之所以对外都称风寒,只是为了转移皇帝的内疚感。
也免得姜沃这番吐血,在将来被有心人利用,反复提及,变成皇帝心里的臣子怨怼君上。
所以……崔朝想了想:李侍郎最忠于礼法,按礼来说,臣子为皇帝尽忠死而后已也是应该的。那么,他只是给皇帝和太子背背锅怎么了?
于是崔朝也就顺着皇帝的话道:“是,那日她回到家中,就有些咳嗽,神色也不太好。想来风寒从那日就埋下了。”
皇帝深颔首赞同。
于是向崔朝道:“这人你不必管了——此人宅无正寝,虽出身陇西李氏名门,却还是住在破屋之中,朝野间都传其‘风骨清正,素有令德’。”
“其实不过是沽名钓誉!”
“他入中书省为侍郎后,自为官高权重,要改葬他这一脉的先祖——见舅家坟茔之地更好,竟令其舅迁坟,自家先祖兆之!此等人,何以秉政!”[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