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四点光

藏在裴九枝袖子里的乌素还在钻, 以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探测不到裴九枝的存在。

他太强大了,强大到当乌素失去视觉之后, 便无法锁定他的存在。

这种感觉就像无法被直面的炽烈太阳, 你明知它就在眼前,却还是无法用视觉描摹出这轮烈日的轮廓。

乌素只以为自己被裴九枝关进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之中。

因为方才那突然出现的阴阳能量,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于是,她想要挣脱这束缚,离开裴九枝身边。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乌素化作一团气流,在裴九枝的上半身衣服里钻了个遍。

这团柔软的黑白之气,顺着他裴九枝精壮的手臂往上。

掠过线条优雅的肩背,拂过他的胸口,缠绕着他的窄肩。

乌素边钻边寻找出口,逐渐地, 她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她对裴九枝的身体还是熟悉的。

毕竟,他曾经主动握着她的手, 引导着她抚过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裴九枝的左手拇指按在不住锋鸣的黑白长剑之上,他高洁出尘的身影撞进日月天之中。

到了他自己的地方, 他才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乌素, 你要钻到什么时候?”

此时的乌素正窝在他的心口处, 她感觉到了他胸腔的震动与微小的心跳声。

这这这……原来是这里!

乌素僵住不动, 裴九枝来到镜湖前, 扯着金链,将她放了出来。

乌素松了口气, 她从他的胸口处离开,往外冲了出去。

一团黑白气流悬浮在裴九枝面前的空中, 他放松了些许禁制,让乌素能够变回人身。

但乌素不变,她就这么飘在半空中,似乎有些迷茫。

在她的本体的气流之中,隐隐夹杂着一丝血气——这是乌素方才合上死去修士眼眸时沾到的鲜血。

裴九枝盯着那些血色,眉头微蹙。

他的视线又转向别处。

乌素的本体是半透明的,裴九枝可以看到她的本体包着一些奇怪的小玩意。

比如她变为人身时候穿着的衣服就被包裹在本体里。

混沌气流的内部似乎还藏着一个锦囊,这锦囊被她护在本体的最中央,绝无丢失的可能。

她似乎将它,看做什么至宝。

说起锦囊,裴九枝自己也有一个香囊,其上绣着黑白色的交颈鸳鸯。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香囊?

他记不起来了。

但他习惯用着它,贴身带着它,也将每一年早春最新鲜的花晒干,封入其中。

这枚香囊,被裴九枝用了一千多年,即便他认真保护着,但它多少也会有些岁月的痕迹。

曾经细密的针脚也断开过,裴九枝亲自把它重新缝补好。

那对交颈鸳鸯的眼睛也掉了线,就像是其中那只白色鸳鸯眼盲了一般。

这个裴九枝补不好,便只能这么用着。

他的思绪蓦然间拉回,只低眸注视着飘在半空中的乌素。

“你去苍离宗做什么?”他的声线低了下来。

乌素不知裴九枝为何要单独将她带回来,但她很愿意裴九枝误会她去那里是要做一些坏事情。

只要妖坏到一定程度,他就会……把她杀了。

于是,悬停于半空中的柔软气流颤了颤,乌素小声应道:“仙君大人,我饿了。”

“你吃什么?”裴九枝的俊眉微蹙,问。

“死人。”乌素答,只要是她觅食的地方,那里就一定会有逝去的生命存在。

“胡言乱语。”裴九枝只当她在胡说,他的薄唇抿了抿。

他确实知道殿内的那些死亡修士不是乌素杀的。

这金链不止能限制乌素的行动,还能探测她外化的恶意。

从始至终,乌素的心绪都很平和,直到她在大殿里注意到无主的阴阳能量,她才开始惊慌。

但她也只是害怕,并未产生任何恶意。

那个时候,裴九枝已经快到那大殿了,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他就将她藏到了阵法之后。

对于那时的情况而言,将误入现场的乌素藏起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不然,到时候调查起来,有乌素这么一位闯入的不速之客,多方势力质疑,他就更不好调查真相了。

但,裴九枝心知肚明,他那时根本就没想太多。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她藏起,保护起来。

尽管结果一样,但这过程……却令他感到有些迷茫。

他在想,这是眼前这小妖怪的特殊能力吗?

他难道也可以被一位妖怪蛊惑?

她……究竟是什么?

裴九枝拽了一下金链,乌素被迫重新变化为人形,她跌坐在地上。

乌素的眼睫微垂,裴九枝让她抬头,她也就抬起了头。

她睁大的黑白眼眸里,迷茫空洞,视线没有任何焦距。

乌素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你的眼睛。”裴九枝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她的眼眸清澈又温柔。

以前,就算她在发呆,这眼眸里也是有光的。

乌素愣了愣,她答:“仙君大人,我看不见。”

“是潜入苍离宗的妖类将你……”裴九枝以为她真的瞎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直接蹲了下来,微凉的指尖落在乌素的眉眼之上。

乌素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的眼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裴九枝。

于是,她眨了眨眼,轻声问:“仙君大人,日月天里下雪了吗?”

裴九枝的手指屈起,他将手收了回来,他道:“是。”

下一瞬间,这日月天内根据他的意愿,果然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乌素面上。

——就像是,他的指尖无数次触碰过她的面颊。

乌素跌坐在镜湖之上,她摊开的裙摆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这雪落下,将她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

裴九枝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掌攥紧,方才在触碰到乌素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他似乎想要慢慢描摹出她眉眼的轮廓,抚过她的面颊。

裴九枝的薄唇紧抿,他低头安静看着乌素。

她的模样乖巧,天上落了雪,也没躲,任由这雪花落了满身。

乌素在想自己的事情,她一贯有自己的原则,她自然不能平白无故地吸取了那些修士的阴阳能量。

那些修士的神识被剥夺,死后连愿望都无法表述,就像是他们的灵魂被抹成空白。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她想,她要自己去找到那些死去修士的愿望。

直到裴九枝冰冷的声音将她拉回思绪。

“是病吗?”他问。

这句话,许多年前他已经问过了。

此时日月天的落雪已经停了,乌素听着裴九枝的话,愣了许久。

看不见,对她而言确实不是病。

对于她这样天生没有五感的混沌来说,永远不会失去嗅觉与味觉,才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