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诛心 :诛心

春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慎钰就这般杵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弹,他沉默了许久,脸色由最开始的焦灼,逐渐变得平静。

铜盆里的炭火熄灭,屋子里渐渐冷了下来。

唐慎钰俯身,将散落满地的卷宗一张张拾起,按顺序整理成一摞,仔细翻阅了一遍,上头有司衙门的印章、证人的画押……确实是真的。

他迅速把东西打包好,大步走出房门。

外头已经不下雪了,天依旧灰白阴沉,肃杀的北风呼啸而过,让人打心底感到冷。

唐慎钰径直朝囚禁褚流绪的小院走去。

这是个荒废依旧的小宅院,原先是藏书楼,几年前一个马夫和二门管事的媳妇偷欢,情到浓时,不当心打翻了油灯,把几千本藏书烧了个干干净净,俩人也葬身火海。后来虽说修缮了房屋,家里的仆人总说晚上能听见鬼哭,谁都不敢靠近。

久而久之,这地儿居然成了“禁地”。

姑妈也觉得晦气,就把这个偏僻小院充当了杂物房。

小院这两日戒备森严,不容易任何人踏入,府里下人敢来此地探头探脑、打听、传播,即刻杖杀,绝不留情。院外把守着他的两个心腹,而屋里的女人,则由姑妈亲自看守。

昨晚雪大,院子里白茫茫的,正中间是一棵枯死的玉兰花树,雪地里有些鸦雀飞过的爪痕。

正前方上房的屋檐下,挂着个红色布条。

唐慎钰推门而入。

屋子充斥着浓郁的产后血气,常年没人居住,纵使烧了两日,也冷的让人后脖颈发寒。姑妈这会子正歪在椅子上打盹儿,她跟前的立几上,放着碗冒着热气儿的汤药。

听见动静,唐夫人猛地惊醒,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了?”,她见是侄儿,顿时松了口气,掌根揉了下发慌的心口,手撑着桌沿儿站起,警惕地朝床那边看了眼,压低声音问:“不是说公主今儿来么?你快忙你的去,好好和殿下说话,别招她生气。这里有我看着……”

唐慎钰打断姑妈的话,下巴朝床努了努,问:“她还好么?”

“一直昏迷着。”

唐夫人一点也不喜欢褚流绪,甚至说厌恨,可昨儿她亲眼瞧见侄儿差点掐死褚流绪,弄得这丫头早产,心里多少有几分愧,故而衣带不解地伺候着。

“赵妈妈刚把药送来,原想着等晾凉了给她喂,竟睡着了。”唐夫人疾步走到侄儿跟前,担忧地问:“你不是个冲动暴躁的人,她从前的那些小把戏你也不在意,可昨儿究竟为了什么对她起了杀心?”

慎钰手按在姑妈肩上,笑道:“这两日辛苦您了,瞧瞧,眼睛都熬红了。”

唐夫人听见侄儿这话,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不过能让钰儿如此失常,要么和公主有关,要么和朝堂的大事有关,多半是前者了。

唐夫人叹了口气,看向半死不活的褚流绪,摇头道:“昨儿我和你姨妈给她接生的,其实都顺当着。我出去端了盆滚水,回来时看见你姨妈再给她换衣裳,没一会儿她就大出血了,当时我起了点疑,但没好说。”

“我都知道。”唐慎钰将姑妈往出带,柔声道:“您累了两日,快去歇歇。这里头的事复杂,暂不方便对您说,侄儿知道怎么处理。您只管把咱们家里的人约束住就行。”

他又补了句:“放心,我不会杀她。”

说着,唐慎钰招呼外头守着的薛绍祖,让把夫人送回去。

唐夫人虽不放心,但知道慎钰是说一不二的人,只能惴惴不安的出去了。

唐慎钰关上门,他坐到姑妈方才坐得椅子上,把瓷碗中的药泼到地上,清空了桌面,有条不紊地将那个装了卷宗的布包打开,同时看向床那边。

褚流绪平躺着,她头发披散,脸色比昨儿好多了,肚子那块还略微凸起,眼缝里挤满了泪,嘴唇抖得厉害,显然是在强忍着。

唐慎钰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我知道你一直醒着,聊聊吧。”

褚流绪拳头攥住,不为所动。

唐慎钰早知道她会这样,也没强迫,只说自己的:“想必你刚听见我姑妈说的话了,是真的。昨晚救你命的李大夫也同我说了,你的大出血并不是意外。”男人唇角上扬,“其实你明白云夫人为何这么做,她宝贝儿子因和你寻欢作乐,间接害死了祖母,她怎会让你这孽根活命!”

褚流绪紧咬住下唇,这是云夫人私下做的决定。

将来予安知道这事,绝不会和他母亲善罢甘休!

“行了,咱们言归正传吧。”

唐慎钰手按在卷宗上,淡漠道:“你厌恶我,是因为你觉得当年我铁石心肠,对你哥哥见死不救。而你喜欢周予安,则是因为他和你哥哥有交情,又对你温柔备至,对么。”

褚流绪肚子又开始疼了,她压根不敢动弹,一动就感觉有血渗出来。

“有意思得很。”唐慎钰讥笑道:“本官刚知道个有趣的事,当年看押你哥哥的牢头被周予安买通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勒死了你哥,伪装成畏罪上吊的样子。”

“你胡说!”褚流绪一下子坐起来,怒不可遏地瞪着唐慎钰,“予安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害我哥!”

唐慎钰冷笑:“或许是不想看见我和褚氏结亲,就想搞点事,又或许,他本根就是个坏种。”男人面无表情,不急不缓道:“他和褚仲元臭味相投,不仅偷偷嫖暗娼,而且他撺掇着你哥作弊。那时正好他得了个肥差,他生怕你哥扯出他,坏了他前程,便有了灭口的打算。其实当年经手此案的官员早都审清了,但就是因为牵扯到了有身份有背景的小侯爷周予安,便暗中将此事上报给郭太后定夺。你说巧不巧,那日正好郭太后宣周家老太太进宫说话,老太太得知后,在坤宁宫里跪了半日,替孙子求情。郭太后念着先侯爷的功劳,又顾惜和周家老太太的情谊,就把周予安包庇了下来。”

“不可能,是你,一定是你在诋毁他!”

褚流绪一把掀开被子,要下床去和唐慎钰拼命,哪料实在虚弱,一阵眩晕,从床上跌了下来。

“这份卷宗封存在大内,刚取出来,可新鲜热乎着呢。如果你不信,本官可以带你去宫里面见太后,咱们问个清楚。”

唐慎钰垂眸看着女人,毫不留情地嘲讽:“不妨再告诉你一事,本官昨晚上去狱中寻周予安的晦气,那小子亲口说,他杀了你的老管家海叔,对,还有两个丫头,一个叫木兰,另一个叫庭院还是庭芳的。”

褚流绪如同五雷轰顶般,只是一瞬间,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她完全不相信这狗官说的一个字。

“你不必瞪我。”唐慎钰莞尔浅笑,“也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信他的鬼话。他对你说,怕海叔和小丫鬟们住在城里会被我认出来,所以才把下人送去了姚州,单把你留下。有意思,本官难道认不出你?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却不叫真正关爱你的下人伺候你,反而给你找了个不着四六的恶婆子。褚姑娘,这么久了,你可曾收到过海叔的一封平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