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周梨两人一出来, 阿不力孜立即就敏捷地判断出了她们所在的方位。
朦胧的夜色,他见着两个女人相依在羊圈旁边的角落里,不禁眉头紧凑, 还含着泪光的深邃眼睛防备地审视着她们两个:“你们是什么人?”手里的铲子仍旧没有松开。
“这位大哥,我们是芦州来人,原是要去木雅城寻我未婚夫, 但在途中走岔了道,见这里有一处房屋,便想借此过夜。”虽说那男子与她们两人之间还有一大段距离,但是周梨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警戒。
因此也是担心一言不合他就将铲子砸过来,所以又连忙强调着:“我们真的只是路过,在这一片沙漠里转了两三天。你若不信,可以到屋子里翻看我们的行李。”
阿不力孜半信半疑, 尤其是她这口音的确不是丰州的, 显然也不是他们丰州人,所以一面防备地退到房间里,果然去翻看了周梨他们的行李。
也将屋子里的灯盏点燃。
片刻后他从房中出来,但神情依旧是没有半点松懈,不过从那如同升子一般大小的窗口里透出来的微弱光芒,看清楚了她们两个果然是中原汉人的面容,方才放下手里的铲子, “你们休息吧, 明天赶紧走,这里不是好地方,这里住着恶魔。”
他说着,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就放下了防备,又走向了那个孩子。
那的确是个孩子, 黑暗里一朵朵小小的光,也是能犹如白日里的烈日那样灼亮,周梨看到了门框里映出来的光落在孩子的身上。
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头漂亮乌黑的小辫子,头上戴着五彩斑斓的花环,只是顺着她脖子往下一看,那肚子却是高高地隆起,仿佛那即将要生产的妇人一般。
周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男人说这里是恶魔之地,到底是好奇,“这位大哥,孩子她?”
男人的声音哭得沙哑,说起话来已经含糊不清了,但此刻已经被悲伤所击倒的他,的确是急需将心中的痛苦都给倾诉出来,所以周梨一问,他便开了口。
“我可怜的女儿托依汗,她才八岁啊,多么美好的年纪,可是那些畜生为什么要将她抓走?真主,我阿不力孜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
悲伤中的他,说话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又时不时地抱着怀中大着肚子的孩子痛哭。
所以周梨和殷十三娘并未从这话语中判断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只是看着孩子大大的肚子,便以为是被此处的沙贼强盗么抢去玷污了,甚至有了身孕。
但事实上周梨的见识还是浅薄了。
这个夜晚过得很快,明明子夜的时候天才黑,可是才过两个时辰左右,明亮的光芒又从这广袤天幕的四面八方渲染而来,很快白昼便将黑夜所代替。
那两个时辰太过于炎热了,她们在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办法睡,即便是两人就跟着这些羊群和阿不力孜一起在这小小的水塘边,但仍旧是热得满身的汗水。
加上羊的叫声以及阿不力孜的哭声,这个夜晚过得并不比她们在沙漠里自己搭帐篷要好多少。
只不过这个时候光洒落了下来,也叫周梨她二人看清楚了阿不力孜怀里抱着的小姑娘。
明明昨晚,那油灯还未曾熄灭之际,周梨看到了这小姑娘才是刚断气没多久的样子,最起码那满脸的血肉是圆润的。
但此时却干枯不已,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迅速地干瘪下去,四肢也变得干枯,仿佛整个人已经被悬挂在那风里多年的干尸。
只不过她的肚子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高高地隆起。
阿不力孜已经哭得没有眼泪了,察觉到周梨两人惊诧的目光,他抬头朝两人望过去,“他们把奎尼种子给她吃了。”
奎尼于他们来说,其实就是太阳的意思,太阳既是耀眼,又代表永恒,许多孩子都会用奎尼来做名字。
但周梨有些不明白,“奎尼种子是什么?”
男人颤抖着那满是茧子的手,指着孩子大大的肚子:“是恶魔,它吸干净了托依汗的精神和血肉,将整个根须布满了她的肚子,等着吧,也许一会儿也许明天,也许后日,她的肚脐里就会长出一根像是蛇尾的怪东西来。”
他的托依汗成为了大冬虫夏草。他们说那时候不能是叫作人了,而是一味十分珍贵的药草。
这个药方已经绝迹了很多年,直至一年多前,一帮沙贼又在沙漠深处挖到了这奎尼种子。
吞下这奎尼种子后,只要七天,一个鲜活的人就能变成千年一样的干尸,肚子里长出魔芋幼苗一样的嫩芽来,仿若蛇尾一样恐怖。
这时候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是他们眼里的黄金,是可以用于长生不老的灵药。
听着他用那发抖哀鸣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缘故,以及女儿为何忽然在一夜间变成干尸样子。
别说是周梨,便是殷十三娘也大惊失色,又满腹的怒意:“天底下,怎么会有将这当做一味药呢?这是人啊!这些人疯了!”
周梨曾经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一处的老百姓以大冬虫夏草为药引加入药汤里,食之,可延绵益寿也,故而称作那长寿村,人人向往所之。
当时她瞧见了,只付之一笑,觉得这撰书人实在是不考究,这冬虫夏草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功效?
天真的她,当时以为那所谓的大冬虫夏草,就是个头大些的冬虫夏草,像是奇兰镇雪山上挖来的那些一样。
却不想,原来是另外一层意思,一个活生生的性命被强行培养成为这所谓的药引,这分明就是拿命换另外一条命!她想那个数里的长寿村,也不该叫作长寿村,而是恶魔村才对。
“是啊,怎会有如此疯狂之人!”眼下的周梨,第一次生出了那行侠仗义的心,想要将这些制作所谓大冬虫夏草的沙贼全部都屠杀了,纵使她根本就不具备这个能力,可是如今的愤怒和恨,就驱使着她的内心产生了这样的冲动。
阿不力孜发现,自己即便将这满腔的恨意给倾诉出去,但并没有起到半点缓解悲伤的作用,他看着怀里已经犹如干尸一样的女儿,还是心痛难忍,他想那些人,怎么不拿自己去做大冬虫夏草,而非得要抓他可怜的女儿呢?
他又看着周梨和殷十三娘一脸同仇敌忾的样子,不禁悲凉地叹了口气:“你们
走吧。”一面抬头看着天空,太阳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一团乌云所遮挡了,光芒再度洒落在这片无垠广袤的沙丘上,人的影子变得模糊起来,他便晓得,这两个中原来的女人是没有办法在沙漠里辨别方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