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因为这份对何似飞的温柔和挂念, 给了陈竹去面对陈云尚的勇气。
陈竹想,真要算起来,何似飞比他还小三岁, 何似飞才是那个第一次离家出远门来到县城举目无亲的……他自己好歹上回陪同陈云尚参加科举,来过一次县城。
他不能一直安于似飞少爷身后,看着似飞少爷一个十二岁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为他遮风挡雨。
何似飞听到陈竹的决定,正在搁笔的手顿了顿, 抬眸看过来。
陈竹被他目光扫的有些羞赧,下意识想要低头, 余光一瞥,才发现何似飞少爷眸中并没有像陈云尚一般的戏谑,他甚至也没有惊讶,只是像个普通的十二岁小少年一样, 开心的看着自家哥哥。
陈竹被这目光看得勇气都增加了两分。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可以做到面对陈云尚时挺起胸膛说话了!
何似飞检查了一下信件内容,确认无误后, 同陈竹一起去往小院, 路过主街时还顺手买了一份街边刚出锅的糕点。
登门拜访, 又是请人带信, 不好空手过去。
陈竹接过糕点拎在手里,稍稍落后何似飞半步,尽职尽责的当好书童。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普通书童与主子的关系还是要随和且亲密不少, 陈竹没压下心中好奇,询问:“似飞, 你去见高少爷, 也要带礼品上门吗?”
“嗯,”这种与人际交往有关的细节, 何似飞毫不吝惜,同陈竹详细解说,“他虽是我表哥,且我与他一同来到县城,但我同他也是来县城前几日才真正见面认识,关系并不亲密。即便是我们没搬出来,我请他为我捎一封信都得送些礼物。”
顿了顿,何似飞面无表情,继续道:“人情债,如果能用钱来解决,再好不过。”
陈竹愣了愣,他缓了一会儿才明白何似飞的意思:“似飞的意思,不牵扯人情,是要……专门同高少爷生疏起来?”
“不算生疏,只是不想太过熟稔。”
这纯粹是何似飞自己待人接物的习惯。此前认真当高成安书童,分文不收的照顾他起居,也是为了还人情债。
他本就不是一个热络的性子,从上辈子到现在,交心的同龄人几乎没有,就算是他母亲都经常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唯有几位见过世间风浪的老先生能将他看得通透,后来他们之间才渐渐有了深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拐向小院这条巷子。
行至此处,陈竹话也立即少了起来,说到底,终究是很难忘却曾经受过的伤害。
越往小院这边走,嘈杂的声音就越明显,何似飞甚至还看到几个略微有些明晰的大了一号的草鞋印子。
看这些鞋印的方向,是朝着小院去的。
高成安与陈云尚恐怕自打出生起就没穿过草鞋,这肯定不是他们的,他们交往的朋友伙伴估计也不会穿这玩意……
何似飞眯了眯眼,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正在他回头要对陈竹说让他把糕点递过来,自己先回去的时候,小院门突然被推开,里面嘈杂的声音没了阻拦,清楚的传出来:“陈竹那个贱货居然敢背叛少爷,我这就去找到,把他腿打断!”
陈竹当即愣在原地,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
这声音他听了足足有十五年,熟悉到听了后浑身紧绷,呼吸急促——那是他亲爹的声音啊!
此时又有另一道声音传出:“陈少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家似飞才十二岁,还不懂那档子事儿,他在村里连哥儿和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不可能对您的通房有想法啊。”
何似飞:“……”他爷爷怎么来了?
“成安少爷,成安少爷啊!当初你们来县城的时候,你说好会照顾似飞的啊,现在他搬出去都没跟我们提一声,要不是陈竹的爹娘找上来,我们还不知道似飞居然已经搬……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搬到哪儿去,还带着一个十五岁的哥儿,他们俩……”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何似飞上前两步,没理会刚才打开门作势要找到陈竹且打断腿的陌生男人,只是拉着陈竹的手腕进入院子。
陈竹经过那男人时明显瑟缩了一下,却因为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很快安心下来,跟着何似飞走进去。
男人下意识想在陈竹面前表现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即抡起胳膊打人。却见拉着陈竹的那个少年穿着一身书生长袍,眉目冷淡,目光自他薄薄的眼皮下延伸出来,带着明显的疏离与碾压。
背着目光扫过,他只能讪讪收回手,面上甚至还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随着何似飞跟陈竹的走进,这下,小院里的人全齐了。
何似飞的爷爷何一年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还因为最近吃得好个子好像都高了点,终于放下心来。
奶奶则疼孙子心切,上前一把抱住何似飞,隔着衣服摸摸他的胳膊和背,心疼道:“似飞又瘦了。”
一直想要尽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陈竹听到这话,当即深深反省起来——似飞少爷又瘦了吗?一定是他做饭没做好,都怪他。
等奶奶调整好情绪后,何似飞才得空看向陈云尚。
不用想,这一切肯定是陈云尚做的。高成安前几日还跟他说他这里没有给家里送信的法子,得等到家里托熟人带信过来,才能顺道再让这人带信回去。
既然高成安无法通风报信,那么就只剩下了陈云尚。
被何似飞这么看着,陈云尚仿佛又回到端午节那天晚上,小院里同样有很多人,何似飞同样是用这种冷淡的目光看着他。
那日的羞耻仿佛再一次加之于身,陈云尚只感觉心脏‘嗵嗵嗵’直跳,热血涌上脖颈、脑袋,不过须臾功夫,方才还气急败坏的陈云尚便涨红了脸,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虚。
何一年爷爷毕竟在洪水前是当过一大家子‘一家之主’的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初来第一个说话最为合适。
“成安,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此刻,他已经没把高成安再叫成安少爷了。
高成安之前还在担心何似飞以为这一切都是他搞的,正酝酿着怎么解释,陡然听到问话,只能垂着头把何似飞买陈竹的经过讲了一遍。
这下,就算是刚才扬言要打断陈竹腿的男人都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关上院门,直愣愣杵在陈云尚面前,不敢置信的问:“陈少爷,这、这是真的吗?您要带我家陈竹去青楼?”
庄稼汉是穷、是憨、是没文化、是喜欢用打孩子来彰显自己在家里的权威,但同时,他们也少了很多花花肠子。
这种人把青楼视作洪水猛兽。
一听到陈云尚要带自家孩子去那种地方,在院子里一直一言不发的陌生女人嚎啕大哭。她缩在院子的最角落,和陈竹一样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刻却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