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小院中的同窗们各自归家, 剩下何似飞和陈竹将板凳、火炉、矮几等归于原位。
何似飞一向不让陈竹做重的体力活,因此,矮几和火炉都是他在搬。搬完后, 何似飞说:“水缸里快没水了,我去打半缸回来。”
“现在天太晚了,似飞,少打点水, 路上小心。”纵然一直都是何似飞在打水,陈竹还是有些不放心。
但他现在也有事情做, 得将何似飞换下来的衣服收拾好,明早送去悦来客栈的浣衣房。随后又给何似飞换了干净的床单被罩。
方才听完陆英他们的话,陈竹总算明白下午少爷出考场那会儿为什么不让自己靠太近了——就是因为这衣服上沾染的味道。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虽说这是代表了少爷没把他真的当下人看,毕竟如果是下人的话, 哪有嫌弃主人身上味道的道理?
但陈竹又一直把何似飞当少爷看,这对他来说便何尝不是一种疏离?
不过, 陈竹好歹伺候何似飞快两年了。纵然最开始见何似飞并不把他当下人使唤, 内心是十分惶恐不安的, 但后来……后来渐渐就理解了少爷的想法。
——少爷是真的把他当亲人来对待的。
也正是因为何似飞对陈竹的态度, 使他了解到真正对人格的尊重是什么样的。
才让陈竹在周兰一的追求下,即便坠入爱河也能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不会像戏文里的姑娘那样因为喜欢而‘与亲人决裂,非卿不嫁’。
去年陈竹十六岁, 哭着跟似飞少爷说自己这辈子不嫁人,要一直伺候少爷左右。后来, 他在少爷的引荐下, 去县衙照顾了那些被拐走的小孩一段时间——
小孩们被拐去,一时半会儿不好转手, 人贩子根本不会好好的照顾他们。许多小孩身上都生了褥疮,且不少小孩还被……欺辱过。
因为涉及到私处,性别又是哥儿,县衙请了一位会治花柳病的老夫人来给孩子们问诊。但夫人到底年纪大了,再加上这些小孩们都害怕得不行,号脉、看伤口、擦药时频频挣扎,夫人精力不济,衙役们只能多请个哥儿来照顾他们。
陈竹那段时间吃住都在县衙,在老夫人的指导下,称药、捣药、抹药,再用纱布给小孩们包起来,有的一天一换,有的两天一换。
每个孩子的病症轻重都不一样,有些还得口服汤药,都得分开煎。
老夫人见陈竹并没有因为小孩们生这些病而表现出难堪的神色,反而都是心疼,而且针对每个孩子的药剂,他都会细致的核对多遍,保证一丝差错都不出。
陈竹不是那种记忆力好的人,但他能做到一遍遍重复,绝不敷衍了事。
老夫人挺喜欢他的性子,平时得空了就会跟他闲聊,问他是哪里人,家里兄弟姐妹几个……陈竹倒也没隐瞒自己的经历,从被卖去做通房到被现在的少爷救下,到他喜欢上一个煎药伙计的事情,除了隐去了大家的姓名,其他的都说了。
毕竟这世上哥儿的命数就是如此,被卖、嫁人,郁郁度过一生。
他算很幸运的,能遇到少爷。
再说了,县衙从那山里救出来的原本不仅有这些哥儿,还有很多男孩和女孩,但为何现今留在县衙里的只剩下几个女孩和这么多哥儿?
难道是他们的爹娘不知道孩子丢了吗?
难道是县衙让大家口口相传的丢孩子事情还不够热闹吗?
都不是。
具体缘由大家心里明白。
县令是个严肃又心善的大人,这些小孩的爹娘不来认领,那么只能暂时放在县衙后院养着,他是父母官,可做不出来卖掉这些孩子的事情。
老夫人完全没想到日日脸上都挂着笑的陈竹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往,但他现在所伺候的少爷就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好到没边了——没有独断的安排陈竹的婚事,而是让他来县衙这儿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冷静的审视自己的内心。
老夫人实在是喜欢陈竹,见他学东西认真,在这段时间又教他认了一些简单的穴位,以及如何辨别常用药材,最后还给他讲了诊脉的基本方法。
“好孩子,你是个心善的,我这辈子也就会看外伤和花柳病,其中门门道道不多,大概就这几点。你不用认识多少字,能叫出这些药的名字就行,若是……若是……反正多一点技艺傍身,没什么坏处的。”
那两个月陈竹过得很快乐。
每一天都很细致的照顾小孩,同时又很努力的学习。后来,这些小孩病稍微好些了,也没那么怕人,再加上快过年了,县衙便让老夫人和陈竹都回去。毕竟衙门的银钱有限,养小孩子不过是给几口饭吃,养大人还得给银子,他们也要周转的。
何似飞得知此事后,倒是趁着坐马车回村这几天,教陈竹认那些药材名字的具体字该如何写。
他甚至还给陈竹誊抄了一张纸,让他有空了可以记一下。至于药材的具体用法用量,那就得依照个人病情而定了。
至于陈竹同周兰一的事情,何似飞没再问一句。
他这个人本就不理解‘感情’这种东西,能做的只有让陈竹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慢慢自己立起来,然后自己做选择。
随后那段时间何似飞都很忙,无心去关照旁事。他卡着年关回村后在家里呆了不过三日,又紧赶慢赶的来县城,紧锣密鼓的为县试做准备。
今儿个才不过刚刚考完县试而已,两个月后还有府试。
陈竹从来都是事事以少爷为先,更能明白科举对少爷的重要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根本不会主动提及此事。
十天很快就过去。
二月廿十四日一大早,何似飞同以往一样在余府的偏房里梳理知识点。
伴随着学习时间的不断累积,余明函也由浅入深、翻来覆去的将四书五经讲完了第二遍。如果说第一遍是为了勾起开蒙学童兴趣,大部分讲述的都是趣味典籍故事的话,那么第二遍就深入的讲解了许多论证道理。
这些论证道理一层叠着一层,有时单就一个论证点可以延伸着讲述一旬时间。
何似飞也从最开始的单纯听讲、背诵,到后来的在余明函的引导下同他辩论。
因为论点的延伸实在太过庞杂,单单将其记录下来的话,要誊抄几大张纸——这可能还仅仅只是一个论点。
而所有论述点之间并非毫无关联,有些可以做作证,有些又只能反论。
何似飞刚开始誊抄了数月,发现日后温习时会耗费大量时间,即便每一个点都有大致印象,但很难在脑海里形成一个更加系统、有逻辑的认知。
后来他便慢慢的自己来总结梳理,趁着每一旬休沐的时间,总要花费一早上来把有关联的论点和辨证方法誊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