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弹了几遍《破云》,林微云大致记下了旋律,表示回家要好好练,等熟练了再弹与外公听。

而后两人又合奏了几首苏州名曲,十分应景,引来两岸游人聆听,还以为这是南溪镇的表演节目,纷纷拿出手机录起了像。

林微云不愧是有过丰富表演经验的,丝毫不怯场,与老爷子的三弦越来越合拍。

路过张氏故居前,有一位老者拦下他们,声音洪亮喊了一声:“玉安!”

外公拄着拐杖慢慢走出船舱,看到岸上的人,挥了挥手:“德生!”

林微云抬头看去,名唤德生的老者她认识,是张氏故居的守门人,南溪镇的镇长,她喊了一声“张爷爷。”

张老爷子笑道:“人未见琵琶声先闻,玉安,刚刚我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你和秀芬在船上一唱一和的情景,物是人非啊,物是人非。”

林微云再次听得有些疑惑。

这是第二次有人跟她说,奶奶会弹琵琶。

“阿云,看到你如今的成就,你阿爸阿奶在天有灵,也算无憾了。”

温庭深躬着身探出头时,张老爷子显然愣了一下,笑容更加慈祥了:“怀景也来了,工作那边可还需要对接?”

“不用,”温庭深回:“我回来陪外公,张爷爷不用紧张。”

张老爷子回忆:“上一次上电视台,还是南溪镇刚开发旅游业的时候,那时候年轻,现在老咯,该让年轻人露一手了……”

说罢,他看向林微云,颇为满意点头:“玉安,我们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吴老爷子也看着林微云,有些自豪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两位阿爷,你们……在说什么?”林微云听得一知半解,有些摸不着头脑。

温庭深却眯着眸,明白了什么,很淡地扯了下唇,轻笑一声。

这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两位老人家也没为林微云解惑,倒是敲定要去张家鼓楼叙旧,船靠岸后,陈叔扶着老爷子上岸。

老爷子回头吩咐温庭深:“我们老头子聊天走走,你们年轻人就不必跟着了,带云丫头去镇上逛逛吧。”

林微云想,对于南溪镇,她应该比他这个外人熟,谁带谁还不一定呢!

再一个,她觉得,这人肯定会拒绝,直接让她自行安排,然后转身回家办公。

却不料,下一秒,耳边响起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好。”

林微云惊了惊眸,睫毛轻眨,一瞬不瞬盯着他。

直到摇橹船再次起航,温庭深问她想去哪里玩,她才回过神,四目相对。

“我都行,您随意。”

辑里的湖丝、善琏的湖笔、琉璃庄园的琉璃盏,还有南东街的三道茶……

杏花春雨江南,这里是她的少年时代。

就问哪个角落,是她林微云没去过的?

男人忽然俯身靠近她,低下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带着一丝审判的意味,声音清冷低哑:“那就在船上,谈谈。”

林微云莫名有些心虚,与他只对视了两秒,便转移了目光。

“谈?谈什么?”

她自认为,这次重逢后,与他的交谈也不过三两句,自己还没有暴露出对那把仿唐五弦琵琶的觊觎,两人应该也没有什么过节。

但不知道为何,林微

云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总带着几分疏冷,和几分探究。

尤其是现在这样,他没有戴眼镜,目光直视,她竟觉得后背发凉。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三年前她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五弦琵琶?

“刚刚,多谢了。”

回到船舱后,男人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忽然开口。

“嗯?”林微云有些意外。

“外公他,身体抱恙。”他又说道,声音也沉了几分。

林微云疑惑:“怎么会?我看老爷子面色红润,声音洪亮,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面相。”

除了体型瘦,看着挺硬朗的。

她以为,老人家说出那句词,不过是年纪大了,对生死魂归的一些感慨。

温庭深静静看着她,似在斟酌,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他目光落在她手边的琵琶和三弦上,眸子漆黑,脑中是外公刚刚谈笑风生的画面,声音仿佛染了一丝江南烟雨,难得温润了一些:“食道癌,年前刚做完化疗,现在正吃中药调理。”

林微云呼吸顿时滞住,如鲠在喉。

“抱歉。”她忽然觉得很难受,落寞低下头。

虽然与老爷子只相识两天,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很亲切,心里也早已把他当做亲爷爷看待了。

大概是因为,她自小没了爷爷,而老爷子又是她爷爷奶奶的挚友,他讲的那些故事,让她忍不住想亲近。

爷爷过世,她年纪太小,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奶奶和爸爸是她亲自看着离开人世的,那段黑暗痛苦的经历,她尝了两次,只觉得肝肠寸断,却又无可奈何。

但她还是撑过来了。

老林生前安慰她,人一生总会有酸甜苦辣,她不过是提前经历了苦辣心酸,往后人生,就只剩下甜了。

林微云也曾这样想,世间最大的痛苦就是失去所爱之人。

如今阿奶和老林都不在了,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会让她难过了。

可直到这一刻,听到老爷子得了绝症,她忽然就控制不住眼泪滚烫而出。

就好像孤身一人行走多年,好不容易寻到的一丝温暖火焰,却被告知这堆火焰也即将熄灭。

没有谁愿意做一朵风化的干花,她也一直渴望亲情的浇灌和呵护,只是一直不敢奢望而已。

坚强独立只是虚伪的保护色。

而老爷子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给予她温暖的人。

相处时日虽然不多,但她能感受到老爷子是真心关照她的。

温庭深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难过,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眸,他怔然片刻,然后给她递了一杯茶,说了句:“也没那么严重。”

“啊?”林微云红着鼻子,吸了吸,抱着清茶抿了一口。

除了温若涵,这还是第一次面有女孩子在他跟前哭鼻子,温庭深下意识安慰了一句:“其实,这是他第二次癌症……”

林微云张了张嘴,一脸不可置信。

“二十年前,口腔癌,化疗后痊愈了。”

林微云错愕之余,很想问一句,老爷子是个贪吃的老顽童吗?怎么尽跟嘴巴过不去!

“他一直恢复得不错。”

温庭深神色镇定,就好像在说一件普通到类似于感冒的病。

大概是跟心情有关系。

老人家上了年纪,生病在所难免,外公一向看得开,也是个闲不住的老头子,奉行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道理。

只是这次回南溪镇,老人家好像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开心。

原本回来也是想养养病,因为下个月初,他老人家八十大寿,一大家族的人都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