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什么?”
道里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听到“人鱼”这个词,到目前为止,他对人鱼的印象仍停留在“实验体”,“美丽的海洋生物”,“可怜的受害者”等一些列的标签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战争”这个词?
苏珊:“你一定看见新闻了,就是关于那些被摧毁的水文气象站。”
道里安立即点头:“我知道所谓的‘水文气象站’其实是军方参与建立的海洋研究所,专门负责研究深海新物种。你们一定已经清楚了我的身份,我……曾经就是里面的一员,不过它几个月前就被摧毁了不是吗,被不明海洋生物,那场灾难死了很多人,而我侥幸得救。”
“这是表面上的。”安德烈解释说,“我们都知道那些新闻是怎么说的,‘不明海洋生物袭击’,庞大的身躯和无数恶心的长满口器的腕足,但实际上,它们是被操纵的。”
“被……人鱼?”道里安补全了安德烈的话,因为对方突然卡了壳,再次状若无意地看向默尔曼。
安德烈夫妻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他们愿意和道里安分享一些不能公开的政治秘密,却始终对默尔曼有所保留似的,每说一句话都得想想能不能叫后者知道,可分明默尔曼才是他们的血亲。
“没错,就是如此,上头通过某种途径获悉了这一点。由于担心引起社会动荡,他们隐瞒了真相,你知道,他们最擅长这个。”苏珊的话重新拉回道里安的注意力,“现在爱因市管理局疏散了靠海区的居民,他们表示海里那些生物在朝沿海地区靠近,这的确是事实,但远没有会威胁到普通居民的地步。他们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们计划朝海里扔炸弹,炸死那些生物,而这又有很大概率会引起海啸,可他们不在乎。如果真的引发了灾害或者遭到回击,他们也可以把这一切推到‘海洋生物’头上,他们稳赚不亏……”
“但是他们,我是说,那些海洋生物,还有人鱼,他们为什么突然……”道里安的问题才问出一半就自己得出了答案。
不,这并不突然。
海洋生物对人类的反抗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三个半世纪前,一直以对人类友好而著称的虎鲸突然开始在直布罗陀海峡疯狂地无差别袭击船只。
直布罗陀海峡曾位于地中海和大西洋的交汇处,是虎鲸捕食金枪鱼的重要通道,但不幸的是,它们必须与人类的旅游船、商船和渔船共享这条狭窄的要道。
船只本身就具有破坏性,它们产生的大量噪音会严重影响虎鲸的正常捕猎行为。而当虎鲸找到金枪鱼时,尾随其后的渔船会拦截它们,野蛮地夺走它们的食物,渔民使用的带诱饵的鱼钩还会将它们割伤。
为了活命,虎鲸偶尔会吃渔船捕捞网里的食物,但这无疑激怒了渔民,有人甚至使用鱼叉刺和砍刀攻击虎鲸。
那些可怜的生物只是想填饱肚子,可人类却想要它们的命。
然而,如果一头大象从出生开始就被拴在木桩上,那么即便它长到成年也不会产生挣脱木桩的念头,纵使它早就拥有踏平一切障碍的能力。
虎鲸们总认为它们天生如此,海面上就该有永不停歇的刺耳钢铁巨兽,那朝它们落下的刀叉也是早就写在命运里的一部分,它们本应活在人类脚下,它们就该在直布罗陀海峡那狭窄的喉管似的海域里挣命,它们从未想过反抗,直到某天,人类消失了——
21世纪初,由于瘟疫的肆虐,人类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封闭管理,这三年中,人们暂停了大部分的海洋活动,大海中的所有生物由此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自由。
虎鲸们终于意识到,大海是属于它们的,母亲永不会抛弃它们,让它们饿肚子的,遍体鳞伤的,是陆地上那群该死的人类。
海洋生物的抗争从未停歇,只是那些在角落里的渺小生命的呐喊从未被听见。
人类做惯了傲慢的支配者,他们总认为大海就该是温顺的臣服者。
当他们捕杀鲸鱼时,大海没有说话;他们无节制开采海洋资源时,大海没有说话;他们朝海里排放各种垃圾废料时;大海仍旧没有说话。
因此当大海开始反击,祂的子民开始抗争时,人类惊慌起来,他们谴责大海,谴责海里的生物,说它们是不安好心的敌人,是必须被绞杀的罪恶。
以正义之名讨伐受害者,几千年前人类就这么做,几千年后仍旧如此。
道里安禁不住想,人类历史的马车沿着时间的纵线一路狂奔,可它究竟是在朝前跑,还是可悲地在原地绕圈?
这一夜,安德烈夫妇的砖瓦别墅直到深夜才熄灭了灯光。
道里安躺在默尔曼身侧,他的思绪乱极了,他一会儿想起疗养院里那些可怜的实验体,一会儿想起人鱼,一会儿是马格门迪看着他时那仇恨的目光,一会儿是新闻主持人指着他照片发表的长篇大论……
道里安感到自己陷入了命运的漩涡之中,他是那样的渺小,只能随着水流不停旋转。
今夜本该是难捱的一夜,道里安以为自己肯定会失眠,可实际上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然而——
“回到大海……母亲……原谅……惩罚……”
道里安挣扎着睁开双眼,卧室里漆黑一片,显然还没有天亮。
道里安茫然地看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原来他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而吵醒他的是一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非常轻微,离得很远,像有什么人在诵经,又或者是念咒,道里安想叫醒默尔曼,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复发了。
可当他伸出手去时,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床铺。
默尔曼不见了。
道里安开了灯,他看向自己身侧,被子被掀开了一角,显示着有人曾在这里睡过,后来又离开了。
默尔曼也许去了厕所,道里安这样想,于是他关了灯,重新躺回床上,在黑暗中默默地等待。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十五分钟,半小时……
默尔曼仍旧没有回来,而那些奇怪的诵读声还在继续。
这一刻,默尔曼在这间屋子里的奇怪表现全部浮现在道里安的脑海里,他不再爱说话,不再黏着道里安,总是陷入沉思,和道里安在一起时也常常走神,还会偶尔失踪……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种怪异的焦灼感将道里安推下了床,他打算出去看看,不开灯,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地。
道里安经过厕所时特意推门进去看了看,没有人。
道里安轻轻退了出来,他放轻步伐,幽灵一般从二楼的卧室走了下来,站在宽敞的客厅里静静地打量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