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负荆请罪

徐冲已经到宫门口了。

进内皇城便不能再骑马,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也是为了表达大燕百姓对皇室的尊敬。

马背上放着几根荆条。

徐冲刚抽下荆条就看到自己的亲卫陈集回来了。

“主子。”陈集翻身下马后立刻走到徐冲的身边,看徐冲望过来的眼神,知道他要问什么,他压低嗓音回道:“都做好了,没人看见。”

“嗯。”

自己这些下属都是跟着他在沙场血海里闯荡出来的,一个个不仅忠诚也十分有手段,他把荆条背在自己身上,陈集要帮忙被徐冲抬手阻拦了。

“不用。”

他一边自己背荆条一边问陈集,“臭小子那边呢?”

“小少爷那边也有人看着,”陈集说完又笑着说了一句,“您放心,不会让小少爷吃亏的。”

徐冲对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放养着来,不过放养是一回事,他徐冲的儿子即便吃亏也只能在家里吃亏。

这一点徐冲清楚。

徐家这些亲卫自然也清楚。

要不然这么多年徐琅也不会在燕京城树敌众多却一点事都没有。

徐冲最后扎紧背上的荆条才淡淡说道:“看着就好,不到万不得已别出手,那小子现在机灵了,要是让他知道你们跟着,回头到了家又得跟我闹。”

陈集笑着诶了一声:“来时就吩咐下去了,您放心。”

徐冲便不再说话。

荆条背在后背上,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午门,五个门洞,正中间的大门关着,左右各两扇门都开着,门外也都有守将守着。

这个地方,徐冲早就来惯了。

每年进宫封赏都走这个门,中秋除夕万寿节,只要他人在燕京,就没少被邀请进宫吃宴席,哪次来,他不是被人恭恭敬敬迎进去的?甚至再往前推十多年,他和裴行时还亲自护送当时还未登基的四皇子进宫夺权。

可不同过往时候到这边来的意气千秋,此刻徐冲的心里就像是寸草不生的燎原,一片荒芜,他不愿在自己儿女面前表现出来,怕他们担心,此刻却双目晦涩,情绪难辨。

陈集自幼跟着他,自然察觉出自己这位主子的情绪变化,知道他今日为何而来,也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陈集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开口,低声喊人:“主子。”

徐冲没说话。

他闭目沉默,片刻功夫过后,他终于睁开眼:“走了。”

他说走就走。

没让人跟着,他只身一人径直向城门口走去。

午门外的守城将士老远就看到徐冲了,此时远远看到徐冲过来,起初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的,直到看到他身上背着的几根荆条,一行人皆面露怔愕,等徐冲近前,不由呐呐出声:“国公爷,您这是……”

徐冲驻足,一双虎目落在他们的身上。

“怎么,不能带?”他是真正沙场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将军,身上的气势和眼中的威严哪里是这些守城门的乳臭未干的守将能比的?

那些守将被他看得脊背一紧,面孔也霎时变了。

他们僵站在城门外,被徐冲看得喉咙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最后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江北江千总看到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江北走了过来,在看到徐冲的身影后神色微变,立刻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国公爷。”

他朝徐冲拱手一礼,态度恭敬。

徐冲那双虎目落在他的身上,沉吟一会后,皱眉开口:“你不是在西郊大营吗?什么时候到这边来了。”

江北没想到徐冲还记着他,惊讶抬头:“国公爷还记得下官?”

不等徐冲开口,他又跟人解释:“去年秋狩,国公爷曾让下官跟在陛下身边,之后陛下便把下官派到了这边。”徐冲对他有知遇之恩,江北心里感激他,此刻他挥手让几个守将退开,亲自迎人往宫城走,他屈身在人后一步,压低嗓音跟徐冲说道:“国公爷今日来正好,这几日弹劾您的折子太多,您要再不来,宫里怕是要压不住了。”

徐冲听到这话,驻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片刻他开口:“多谢。”

江北惊讶地看了徐冲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位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诚国公竟然有朝一日会跟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千总道谢,但他还是笑了下。

“国公爷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铭记五内不敢忘却。”他说完又压低声音,“下官听宫里几位弟兄说陛下这阵子心情不好,您要小心。”

徐冲又多看了江北一眼。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点点头:“我记下了。”

“您请。”

江北不能进去,便在宫道上驻步。

徐冲轻轻嗯声,他没多说什么,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江北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徐冲离开的身影,曾几何时,这位诚国公、大燕第一猛将、蓟州总兵走到哪不是被人簇拥恭维?此刻却冷冷清清一个人,连守城门的将士都敢对他多加阻拦。但不知道为什么,江北回想今日这位诚国公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模样,竟然横生出一抹念头。

这样的诚国公,也许真的不一定会倒台。

江北心里到底是感激徐冲的,只是为人臣子,不敢违背君上的意思。

希望这位诚国公能挺过来吧。

他看着那远去的高大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

冯保还不知道徐冲进宫了。

他走在宫道上,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紫色低调的飞鱼纹圆领袍,头戴烟墩帽,臂弯上还挂着一柄样式老旧的拂尘。

冯保今年四十多,和今上差不多的年纪,只因面白无须,看着倒还年轻。

他是李崇身边的大太监,更是司礼监的大提督,李崇恩宠他,赐下的飞鱼服和蟒袍不计其数,但冯保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穿过。

他每日穿得还是最普通的一身宦官袍。

底下的宦官不明白他为什么深受帝宠还如此。

冯保却只是笑笑。

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看得见的身外物。

人不知道分寸就容易摔死,那位诚国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他一路往前走,所到之处,无论是谁都会停下步子,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冯公公”。

冯保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身后小太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的手里拿着一只托盘,上面都是今日内阁送过来的折子。

天成年间,先帝废宰相而建内阁,此后百官送来的折子都得先送到内阁处,由他们统一看完之后再分以轻重缓急送到司礼监这边,等司礼监审阅完才会上呈给天子。这样分工合作,很大程度上让天子得以轻松下来,要不然一天几百封奏折,光靠天子一个人岂能完成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