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蜉蝣朝生暮死,只尽其乐

裴郁自然看不清云葭此刻的反应,她还戴着帷帽呢。

先前有光处,尚还能靠着那些光亮看到她的眉眼,以眉眼来分析她此刻的心情,可此刻夜已深,老人面前又未点什么灯火,只凭借远处那几盏灯笼实在昏暗,也实在令人看不清。

可正是因为看不清,他方才更为紧张。

握着甘草片的手攥得更加用力了,他此刻的心情也变得极度紧张起来,就像是疾驰在一条山崩地坏满是落石的小道上,他的心脏砰砰乱跳,生怕她会不喜,更怕她会在意别人的言论从此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待他这般亲近了。

裴郁的心就像是被人扯着一点点坠入那无底的深渊。

他目光紧张地凝视着眼前的云葭,张口欲言,薄唇都动了几下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好在他这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坠入无底深渊的时候,一轮明月忽然在洞底上方高悬,照亮了他眼前的漆黑,空气仿佛化作无形的绳攥住了他继续往下坠的身体,紧跟着熟悉的女声响在他的耳边:“你别听她瞎说,老人家误会,我已经同他解释清楚了。”

她语气如故。

显然并没有因为先前老人的话而对裴郁产生嫌隙,更没有想过要就此与他撇清关系。

语气温和地止了和恩的玩笑话之后,云葭便扫见裴郁此刻手里握着的东西,不大不小的一包,也看不出是什么,她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

裴郁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

他一言不发,目光仍锁在她的身上,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云葭看了裴郁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她接过之后打开一看,发现竟是润喉用的甘草片,她有些惊讶又觉得好像意料之中,抬眸,她看着裴郁问:“你刚才匆忙跑开就是去买这个了?”

见裴郁颔首。

云葭看着他汗津津的额头不由心生无奈:“让他们去就是,你何必亲自跑一趟。”话虽这么说,可云葭的心里却十分软和。

没有犹豫。

她从中拿起一片含在喉中。

清凉的薄荷感立刻侵袭了云葭的咽喉,先前的那股干痒难耐在这一刻好似尽数消失了,云葭几乎是顷刻就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

她含着甘草片不好说话,便以动作示人。

她把手里的甘草片也递给了裴郁,示意他也吃一片。

裴郁摇头拒绝了:“没事,我喉咙不难受。”

他向来少言,平日除了读信,几乎很少说话,每次一抬眼一落笔就是他所有的动作了,今日就连读信都被云葭代劳了,他今夜说的最多的话也不过是同云葭说的。

问她渴不渴、饿不饿、喉咙难不难受。

云葭也没坚持,收回来之后交给和恩,又从她手里拿过另外半个烤地瓜,声音含糊地与裴郁说道:“不够了,另外半个我吃了。”

裴郁一看。

果然瞧见她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半个。

一晚上的工作下来,裴郁也饿了,正欲接过,忽然想到徐琅,未免回头他又要因为吃不到生气,裴郁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先问云葭:“徐琅的有了吗?”

云葭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她眉眼弯弯:“有了,你安心吃你的。”

裴郁这才伸手接过,明明过往时候早已吃惯了这个东西,也从未觉得有多好吃,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这个烤地瓜是与她分食而吃的,裴郁吃了一口竟觉得格外的甜,比从前每次吃到的还要甜。

“先回去吧。”

裴郁把那股子甜意咽下之后看着云葭说道,怕回头出去晚了,城门下钥离不开。

云葭自是点头颔首,她转头和老人打了一声招呼。

老人还因为刚才的事而神色讷讷呢,听到这话也只是呐呐点着头答应了,说了声“贵人慢走”。

“我之后就不来了。”

裴郁走之前也跟老人说了一声。

老人听到这话,眼神倒是立刻变得清明了许多,他看向眼前这位俊美的少年,其实就算裴郁没有说这话,老人心里也已经猜到了。

他既为眼前这个少年郎感到高兴,高兴他以后终于不用再像从前那样继续过苦日子了,但又有些不舍。

到底认识这么多年了,以后就见不到了,老人怎么可能舍得?

他膝下就一个孙女,裴郁的年纪和自己的孙女差不多,虽然这个少年性子冷淡、不好亲近,这么多年他们也没说过几句话,但老人心里还是已经把裴郁当做自己的孙辈看待,盼着他好,盼着他以后的日子能够蒸蒸日上红红火火。

他那双眼睛不知不觉含了几分泪意,嘴角边倒是挂着笑,诶一声之后说道:“行,你好好的就行了。”

裴郁看着老人一时无言,然后他突然向老人鞠了个躬。

当做道别。

做完之后他也没去看老人有什么反应,转过头看着云葭说道:“我们走吧。”

云葭自然看见了他先前的动作,见他此时情绪也并非十分高涨,便也未曾多言,只轻轻应了声好。

两人被人簇拥着往前走。

此时街上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有那么多行人了,小贩倒是还都在。

摊子前面悬挂着的灯笼和头顶那轮明月相衬,夜里的灯火不至于如昼,但远远看去恍若天上繁星一闪一闪煞是好看,让人不禁觉得自己就像是置身于一个梦幻的神仙世界。

比起先前闲闹时的模样,此刻安静下来的西街虽然少了几分人气,却多了几分宁静,更适合这样慢慢闲走着。

“当初怎么想到来这边给人写信?”云葭问裴郁。

裴郁还在吃烤地瓜,听到这话,倒也没有隐瞒。

如若是最初与云葭相识时,裴郁会隐瞒,会不愿把那段苟且的过去说与她听,无论她是可怜还是同情,他都不想在她的脸上看到,也不需要。

可如今——

裴郁只是把嘴里那口香甜湿润的地瓜咽下去之后便没有犹豫地与她说道:“最开始是在东街那边,但那边做这个事的人不少,而且那边的人也用不太着,我就来了西街。”

他说得很平静。

神情和心情都很平静,没有一丝起伏波澜,只因他心里早已清楚她是怎样的人,也清楚无论自己怎样,她都不会嫌弃他。

裴郁甚至忍不住还想与她多说一些。

说一些,他曾经经历过的,而从未与她说过的事。

他半偏着脸面向云葭:“除了写信,我以前还扎过灯笼,还会用草编蚱蜢、蝴蝶、蜻蜓……之前还有不少小孩特地带着他们的父母在我来摆摊的时候问我买这些。”

他说这些时,眸光清亮,语气还带着隐隐的自豪,完全不见当初看到云葭时迫不及待想把竹篓藏起来丢掉的心态,反而像个正等着被人夸赞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