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l良人
大夫话音刚落, 水榭中便有彻骨的寒,他也知自己或许是不小心卷入了什么宫闱秘事,急急下跪道:“草民也拿不准, 只是这脉象古怪,实在不敢妄下结论。”
萧沁瓷自己倒是冷静, 问:“你推测是中毒,但我的症状是入夏之后就有了,也就是说这毒不是今日才中的,而是有一段时日了?”
“是,按照夫人的说法应当是中毒有一段时间了。”大夫额上冒了冷汗,“至于这毒,草民才疏学浅,实在诊不出来。”
“于性命有碍吗?”萧沁瓷问, “我现在是已经毒发了?”
大夫不敢抬头, 颤着音道:“于性命……当然有碍,娘子的身体已经有所亏损, 才在脉象上显露出来,不过一时半刻应当不会、不会……”
“不会死。”萧沁瓷接上他的话。
她容色盛极,此刻因着生病面如霜雪, 虚弱之下反而透着一股冷冽, 话也极冷极硬。
皇帝转头看她, 面上覆了一层寒霜:“先回宫, 朕让人去查。”
萧沁瓷这次没拒绝, 此刻宫中确实比宫外安全,事关自己的安危, 萧沁瓷当然还是以此为重。
只是萧沁瓷想起来:“我阿姐那里——”
皇帝打断她:“朕会让人去说。”
“不是,”萧沁瓷皱眉, “我是想请大夫也给我阿姐看一看,倘若是中毒,或许不止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
皇帝只关心萧沁瓷的身体,还没想到这层,和萧沁瓷目光一对,立时便明了她的意思。
遇袭、萧滇身死、中毒……桩桩件件都串联起来,或许身处险境的确实不止萧沁瓷一人,只是因着她和皇帝的关系,才让这件事变得格外重要。
……
端阳如今看不得仆妇急匆匆地来寻她。
“殿下,”婢子不着痕迹地看过萧瑜一眼,轻声道,“出事了。”
婢女将事情三两句说清楚,又说现在皇帝要萧瑜过去,让大夫看看她是不是也中了毒。
“什么?”端阳也难掩惊讶,“他们如今在何处?”
“陛下急着回宫,吩咐奴婢们直接请萧大人过去。”
萧瑜听见她们似乎在谈论自己,但她谨慎,并没有表露出异样或是好奇,直到端阳要带她出去,她这才问:“出什么事了?”
端阳回看的眼神复杂:“你那个妹妹中毒了,”她叹口气,先给萧瑜提了个醒,“今日我皇兄也来了,我也是方才才知晓,阿瓷与我皇兄——”
她话到此处,并不多提,只等萧瑜意会。
萧瑜却倏然顿住:“你说什么?”
脸上是震惊茫然。
端阳不敢耽搁,拉着她在路上解释:“我就是担心一会儿你见到之后没个准备才提前与你说,旁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你还是私下去问阿瓷吧,她说她会告诉你的。”
萧瑜手在袖中握紧,一时五味杂陈,端阳看她脸色不好也就默默让她自己化解。
别庄门口,萧沁瓷和一个年轻男人并肩而立,正说着话,人影相携在天光下,似一双璧人,萧瑜却只觉得扎眼。
那男子身量颇高,萧沁瓷只到他胸口,侧过的半张脸冷峻,雀蓝衣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同两仪殿中高高在上的天子相去甚远,但又有不容忽视的威严。
“你先去车上等。”皇帝的声音比起在两仪殿的冷酷,多了些温情。熟悉的嗓音听进耳中,萧瑜恍然,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这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我没事。”萧沁瓷不肯,眼已经看到了萧瑜,“阿姐。”
“臣,拜见陛下。”萧瑜先行礼,她前次面见天子时隔着垂帘和高台,远不像今日这般近,天子的威严似乎也被收敛,落在她身上时却暗含警告。
同当日在两仪殿中她提起萧沁瓷时一样冷。
皇帝面无表情道:“走吧。”
萧沁瓷推开他:“你去后面,我同阿姐在一处。”
皇帝顿了顿,眉心隐约蹙起,目光扫过萧瑜,又回落在萧沁瓷身上:“好,你要是还有不舒服就告诉大夫。”
……
萧沁瓷坐在马车里头,听大夫给萧瑜诊脉。
她前头还请端阳长公主瞒着萧瑜,不想没多久自己就得被迫面对她了。
撞破时的尴尬都被彼此心照不宣地压下去了,萧瑜没有多问,自始至终地沉默着,头也不曾抬。
“确实也有中毒的迹象,”大夫沉吟道,“不过这位娘子底子好,脉象便没有那么明显。”
果然如此。
皇帝已经让人去彻查萧府了,以防万一,南山别院和枫山行宫也叫人一一查过,凡是萧沁瓷吃过的用过的都要验过。
他不放心萧沁瓷住在外头,人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在别院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大夫诊完脉也说不出更多了,被请下车去,车内便只剩了她们两人。萧沁瓷往萧瑜的方向一望,见她面容平淡,瞧不出情绪。
“阿姐……”萧沁瓷想了想,还是先开口,“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萧瑜终于看她,声音很沉:“还难受吗?”
萧沁瓷说了实话:“还有一些。”
她面色还有些发白,车内置了软榻,是能让她躺下的,不过萧沁瓷还是端正坐着,就像是幼时每一次闯祸之后自觉接受惩罚。
萧沁瓷早过了受训的年纪,萧瑜也自觉没有训斥她的资格,因此她只是问:“中毒是怎么一回事?”
萧沁瓷道:“我已经让人回去告诉阿兄了,或许是受了我的牵连。”
“倒也不一定,”萧瑜道,“三叔死得蹊跷。”
此前她便遇袭过一次,又有萧滇的死在前,她们也在查,只是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萧瑜去沈府拜访过,沈菀不想和她们一起住,萧瑜也没有强求。
又是沉默。
萧瑜问:“是他逼迫于你吗?”
逼迫。萧沁瓷微一恍神。
“算不上,”她淡声说,面上不喜不怒,“我若不愿,没有人能强逼于我。”
萧瑜看她,这个妹妹在漫长的年月中终于长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样,此前她看到的天真娇软都是假象,只要萧沁瓷想,她展露在人前的都是他们想看到的样子。
可她又有点无力,萧沁瓷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萧瑜不明白她话里的笃定从何而来,又或者,那只是她自欺欺人用来麻痹自己的。
“天子……不是良人。”萧瑜道。萧沁瓷在她眼中,是天真而空有美貌、毫无自保之力的妹妹,她对今上知之甚少,但即便远在幽州也能听说他弑君夺位之举,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她不是没有看见皇帝今日对萧沁瓷的紧张迁就,又因为萧沁瓷一句话就避去了后面的马车,可这样一个男人,即便是喜欢,能长久几时,又能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