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嫉妒心-
纪寒灯没有食言,最终考上了春大的软件工程系。
家乡难得出了一个名校大学生,全镇反应极大,甚至在许家门口拉起了庆祝的横幅。
邻里街坊一夜之间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一见面就拉着纪寒灯嘘寒问暖,恨不得把他夸成文昌帝君转世,尽管他们连软件工程系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
许茕茕在一旁听着,看着,附和着,慢慢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之前预想的那么高兴。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舍不得纪寒灯离开。雪粒镇距离分贝县只有二十多公里,高中三年,只要她骑上电瓶车,随时可以见到纪寒灯。可春大在省城,远在几百公里以外,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一旦坐上离家的火车,再回来已不知过去多久。
或许,纪寒灯会就此沉沦于大城市的繁闹,将小镇与她抛诸脑后。
然而,许茕茕盯着家门口电线杆上的大红横幅,心头泛起阵阵酸涩和怨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舍不得他,而是,在嫉妒他。
他与她在同一屋檐下长大,同样的贫穷凄惨落魄,可偏偏,考上一流大学的人,只有他。
难道是她许家基因不好吗?
可她明明也考过很多次第一。
小时候,她也曾有过远大理想。
在幼年许茕茕的想象中,长大后的她,会穿着洋气的裙子,踩着漂亮的高跟鞋,行走在大城市的柏油路上,迈入高楼大厦,或许会成为干练的女白领,或许会成为漂亮的女明星,或许会成为睿智的女医生。
天马行空,如梦似幻。
最终,一个都没能实现。
是基因不好,运气不好,还是命不好?
许茕茕摩挲着指腹的老茧,苦笑起来。
何必非要挑一个呢?也可以全都不好嘛。
许茕茕独自生起了闷气。气自己,气全世界。
纪寒灯在外面发了一天传单,回家便看见她正坐在电视前发呆。
电视是关着的。
她坐在小小的矮凳上,身体也蜷缩成小小一团。
纪寒灯走向她,修长的身躯在她面前蹲下来,让她不用抬头就能与他平视,声音温柔至极:“姐,心情不好吗?”
许茕茕摇摇头。
姐姐的阴暗嫉妒心,哪能让弟弟知道?
纪寒灯没再追问,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崭新的百元钞,在她眼前晃了晃,勾起唇:“给,我的第一份工资。”
许茕茕立刻回魂了:“这么多?”
他这一天是发了多少张传单?
她也发过传单,大部分人一天只能赚几十块,若想多赚点,需要发单兼拉客,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停歇。
最近正值酷暑,要顶着大太阳在外面站一整天。
许茕茕靠近纪寒灯,看见他原本白皙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被晒伤了。
唉。
心又软了。
她伸手贴上他的脸颊,用指腹轻揉,埋怨:“下次注意防晒。”
奇怪。她明明已经按得够小心了,可纪寒灯的脸却越来越红。
一直红到了耳根。
看来晒伤的皮肤是不能乱碰的。许茕茕忙要收回手,手腕却蓦地被纪寒灯抓住,将她的掌心重新按在了他脸上。
空气安静下来,灯光暗黄,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翻涌。
熬了无数通宵,他终于兑现诺言考上了春大,日日都在渴望姐姐能给自己一个奖励。可她好像并不开心。为什么呢?
姐姐。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奖励我?
纪寒灯将脸在许茕茕的掌心轻蹭,贪婪地感受着属于她的温度,她的手掌并不细滑,也不娇嫩,但非常、非常地温暖,每一道茧对他而言都是精心雕琢的印花,每一根手指的形状,他都在心中反复描摹过,时刻想要轻抚,攥紧,放入怀中,装入口袋。
但他只敢贪恋短短五秒,很快便松开了她的手腕,若无其事地笑:“我去做饭。”
许茕茕点点头:“哦。”
等纪寒灯起身走远,她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的掌心,有些困惑,不明白他刚才突然怎么了。
第二天,许茕茕拿着纪寒灯赚的那二百块钱,带他去吃了人生中第一顿麦当劳。
一个巨无霸,一个深海鳕鱼堡,一份薯条,两杯冰可乐。
好吃到心惊肉跳。
每咬下一口,灵魂都像在获得洗涤。
真是又昂贵,又该死的美味。
她警惕地做着表情管理,防止露出土气。
纪寒灯将自己的汉堡递向她:“姐,给你吃,我饱了。”
许茕茕瞪过去:“别装,赶紧吃,一口都不许剩。”
纪寒灯老老实实啃起了汉堡。
许茕茕喝了口可乐,说:“我决定考本科了。”
纪寒灯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许茕茕镇定道:“我打算专本同读,可以快一点拿到证,虽然考试科目多了点,但我对自己有信心,专业就选会计,以后好找工作。”
她已然规划好了一切。
与其浪费时间嫉妒别人,不如把精力用在提升自己上。
前几年她急于打工挣首付的钱,根本抽不出时间去学习和考试,如今父母已逝,家底归零,梦想彻底破灭。
人越是濒临绝境,心态反而越是平静,是啊,还能怎么办呢?除了努力向前,别无他法。
一无所有的人,没有资格停下来自暴自弃。
纪寒灯毕竟不是她亲弟弟,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仅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连结在一起,哪怕这段情分再怎么深厚,谁又能确定,他们有一天不会散?就算是亲姐弟,长大后为了丁点利益就闹僵分道扬镳的也不在少数,何况她与纪寒灯。
无论眼前这个少年有多么温顺乖巧,多么依赖她,上了大学后,他一定会交朋友,谈恋爱,经历许多新奇有趣的事物,人格和脾性会被周围的人与环境一点点打磨重造,谁也无法预料未来的纪寒灯会蜕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正如小时候的她可以一脚踹向欺负人的小胖子,可自从经历了被厂里开除,她的锋芒瞬间消退,如今的她,只会端着餐盘,任由男老板挥手拍向她的屁股。人家老板只是为了催她快一点上菜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人都会变。
谁也靠不住。
所以,她不能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纪寒灯身上,不能去指望他永远都会老老实实上交工资。
还好,她才二十四岁,有大把时间去重振旗鼓。
纪寒灯全然不知许茕茕这些内心活动,拿起一根蘸了番茄酱的薯条递到她嘴边,低笑着:“好,那等姐姐通过考试后,我给你奖励吧?比如,帮你实现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