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三月十八【上】

东华门外。

焦顺揉着有些落枕的脖子,猛一下子推开了马车的后门,雨后清冷的空气立刻冲入车厢,让他不自觉地的打了个寒颤。

三月下旬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的,尤其才刚下了一场雨,所以等到半夜见吴贵妃一直不曾召见自己,焦顺便带着两条毯子回到了马车上,一条是他自己用,另一条则盖在了容妃身上。

这烫手的山芋死在别处倒罢了,可万万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当然了,焦顺也只是怕她闷死冻死,至于她嘴里的口球、身上拘束的缎带,可是半点都没动,主打一个原汁原味完璧归赵。

这时栓柱听到动静,忙睡眼惺忪的搬了阶梯来。

焦顺却没有急着下车,从半开着的箱子里扯出毛巾,探头看了一眼里面,见容妃也已经醒了,虽然满眼憔悴但显然并无性命之忧,就又将箱子重新盖好落了锁。

下车吩咐栓柱看好箱子,然后便递牌子前往奉天殿洗漱,同时再次提请觐见贵妃娘娘。

……

皇后也是一大早就醒了。

赶到奉天殿后,又特意命人去请吴贵妃汇合,结果左等右等,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吴贵妃慵懒惬意的珊珊迟来。

一进门还倒打一耙:“姐姐今儿怎么催的这么急?”

“也真亏你能睡的安稳。”

皇后无奈叹气,旋即追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召见焦顺?”

“怎么?姐姐也想掺一脚?”

吴贵妃坐在椅子上,习惯性的翘起的腿来——自从隆源帝一病不起,她倒是养出了不少新习惯。

端庄正坐的皇后自然看不惯她这等散漫,以前也曾说过几回,劝吴贵妃不该这般有碍观瞻,但见吴贵妃一直我行我素,现如今也懒得再说了,全当没看见一样嗔道:“你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这不是担心容妃在外面漏了行藏么?”

说完,又补了句:“焦顺并没有带什么大箱子进宫,若不是放在家里了,就是在外面车上——我估摸着,他也未必敢放在家里。”

吴贵妃昨天说要晾焦顺一晚,就不再理会这事儿了,皇后可没她这么心大,昨天与吴贵妃分开之后,又特意命人去查探了一番。

“喔……”

吴贵妃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哈欠,换了一条腿翘起,脚尖微微上挑回勾,一弯包裹在肉色罗袜当中的足踝,便在绣鞋和孝服之间若隐若现。

她早年间在宫中闯下掌上飞燕的名头,便是靠着这一对儿三寸金莲,后来虽跳的少了,保养之精细仍是冠绝宫中,便十五六岁的处子也绝难匹敌。

“你别光‘喔’啊!”

皇后见状恨不能把她那调皮的金莲拍在地上,一叠声的追问道:“你昨儿不是说今天早上见他吗,你准备怎么做?是把容妃重新接回宫里,还是……”

“怎么可能!”

吴贵妃冷笑一声:“我不想给的东西,谁也别想夺了去;我给出去东西,谁敢退回来?!”

听到这番话,皇后心下隐隐有些不适,前些日子吴贵妃虽然跋扈,但也不还不至于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放肆,现如今眼瞧着太子即将登基,她的态度明显又有变化。

若再这么发展下去……

自己纵然做了太后,只怕也要被迫矮她一头了。

矮一头倒罢了,可看她近来行事作风,谁敢保证她日后还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就在这一刻,皇后突然就对吴贵妃起了提防忌惮之心。

然而……

吴贵妃若是出身低贱倒还罢了,即便太子登基也难以和自己这嫡母太后相提并论,可贵妃本就是仅次于六宫之主的存在,等到太子继位,自己又能奈她如何?

其实要真想解决这事儿倒也不是全无办法,但皇后又不是那心狠手辣的性格。

思来想去,忽然道:“焦畅卿准备迎娶荣国府的三姑娘做兼祧夫人,这事儿不知妹妹可曾听说了?”

“有这事?”

因被她突然岔开话题,吴贵妃冷不防一愣,旋即不以为意道:“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

皇后继续道:“我是想说,那贾探春是贤德妃的亲妹,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

原本因为吴贵妃硬顶太后的行为,她是打算过阵子找机会再说这事儿的,但现在却迫切希望有个人能同自己一起分担些压力。

“这……”

吴贵妃先是显出几分不情愿来,旋即扁嘴道:“我又没说非要将她如何,偏她就搬出太后来压人——罢了,本宫就给那焦顺一个面子好了。”

说着,又有些烦躁的拂袖道:“咱们不是在说容妃的事儿么,怎么一下子跳到贤德妃这里来了?”

“那就说回容妃。”

皇后既然达到了目的,自然是从善如流:“你果真铁了心,非要把容妃给焦顺不可?”

“自然!”

吴贵妃冷笑:“我赏下的东西他也敢拒绝,可见是因为平叛有功就自矜自傲起来了。”

真正自矜自傲的只怕是你本人才对吧?

皇后心下腹诽,但还是顺着她的口风道:“这么说,你是想借机敲打敲打他?”

不等吴贵妃回话,又劝道:“依我看大可不必,别忘了,他本就有把柄在咱们手上。”

其实吴贵妃倒没想过借机敲打焦顺,但皇后这么一说,她倒真起了敲打焦顺的心思——她自矜自傲可以,但却容不得别人半点忤逆。

但要怎么说服皇后呢?

吴贵妃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咱们手上的两样把柄只怕都不太稳妥,那什么梅夫人是主动献身,至于贤德妃的妹妹——这不是眼见就要嫁到焦家了么?她既做了焦顺的兼祧,先前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多少有点强词夺理。

表面上看似乎还有些逻辑:焦顺刚刚立下了平叛大功,且又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士人,单凭两桩风流韵事未必就能制住他。

但问题是焦顺如今在朝中,依旧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如果没有皇权在背后加持,只怕分分钟就会被那些儒生撕咬成粉碎!

所以宫中有没有他的把柄,其实无关紧要。

可皇后苦口婆心,将这个道理深入浅出的讲清楚,吴贵妃却依旧不准备放弃:“就算是这样,捏他一个大把柄总没什么坏处吧?”

说着,她似是灵光乍现,兴奋的一跃而起:“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哈哈,他这回就算是自投罗网了!”

不等皇后追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就兴奋道:“姐姐,今儿上午我就不在奉天殿守着了,先回去好生布置布置,等布置妥当了,我请你去瞧一桩好戏!”

“你……”

皇后还想问个清楚,吴贵妃却那还顾得上跟她解释,早飞也似的从后门出了奉天殿,风风火火赶回了钟粹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