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信宿再一次被按进雪地里,整张脸都埋了进去,他的周身一片冰凉,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中出奇的安静,知道林载川就在旁边,他心里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信宿强行控制住了身体本能的挣扎,极为温驯地任由那个男人压着他的脖颈把他的脑袋按下去,没有任何反抗。
林载川平静到不太正常的目光看向身后,本杰明就在他们的后方不远处,对他来说触手可及的距离。
想要他的命也很容易。
……这一片绵延不绝的高原雪山,是再好不过的坟墓。
至于借口,本杰明带着人回来的路上被女巫的手下围追堵截,半途发生了枪战,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半路,连尸体也没留下。
这件事死无对证,就算那些人再怎么怀疑他,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最多就是群龙无首,乱成一盘散沙。
林载川的眼神越来越冰冷,看着眼前这个白人的目光已经好似在看一具腐烂的尸体,而那白人仍然一无所察,把手里没有丝毫反应的女巫从雪里提了出来,一副洋洋得意的语气,“现在不是老实多了?”
信宿的手腕本来就很细,经过这么一折腾,手上那捆的不怎么结实的绳子直接脱落到了雪地上。
他的眼睫颤动着,浓密修长的睫毛上扑簌簌地落下了一层白雪,因为长时间的缺氧,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林载川紧握在一起的五指慢慢松开了,而后右手悄无声息地摸向后腰的位置。
意识到林载川想做什么,信宿心里陡然一惊,整个人瞬间都清醒了,他调整姿势直接坐进雪地里,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有些哑,“我都已经任人宰割了,你们又何必这么心急呢,在路上就等不及了?”
他的嘴唇都冻的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可神态竟然还是游刃有余的,那双眼里甚至带着一分漫不经心的戏谑,他挑眉看着那个白人,“我说,能不能学一学旁边这位帅哥,有点绅士风度好不好。”
那白人嗤笑了一声,伸手就要提着他继续往雪山上面走,信宿抬起手臂挡了一下,“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温和一点的姿势。”
说完他像模像样地咳嗽了两下,在雪地里扑腾着到了林载川的身边,抬起眼睛望着他。
信宿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有如一片没有化开的浓墨,表面上覆着一层坚硬的、难以打碎的平静。
他两只手一起握住林载川的手腕,用刚好他们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哥哥,救救我。”
林载川的身体异常僵硬地紧绷着,他站在原地,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他知道信宿的意思,是要他继续把这场戏按照原来的剧本演下去。
可只是一条上山的路就已经如此,如果信宿真的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又会遭受什么?
……不值得。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没有哪件事,值得让信宿牺牲至此。
林载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稍微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信宿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腕,撒娇似的,轻轻摇晃了两下。
这个动作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再熟悉不过,信宿经常性地在林载川的面前作妖,每当他想提出一些无理要求的时候,就总是会这样做。
林载川也无一例外都会答应他。
林载川安静了很久,久到那白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林载川终于单手揽过他的腰,轻轻一托将人放在肩上,看向那白人语气淡淡道:“适可而止吧,离上山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先带这个人上去,你跟老板他们一起。”
那白人这次没再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看着他们走了——
那女巫看起来就病殃殃的,一条腿还没有他的胳膊粗,别一个不小心真的折腾死了,后面就没的玩了。
本杰明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走上这座雪山要两个人在旁边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林载川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将他们远远落在了身后。
天色已经非常暗了,星空勉强照应出脚下的路,雪地在月光笼罩下泛着朦胧幽暗的白。
半米高的积雪被踩下去,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响,夜里出奇的安静。
身后已经完全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林载川将信宿轻轻放下,然后又抱起他,继续向前走。
信宿两只手抱住他的脖颈,脑袋靠在他的身上,轻声开口道:“载川。”
林载川的神情沉而冷,好似完全凝固了,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没关系的。”信宿对他说。
这对他来说确实不值一提。
信宿向来是一个连死亡都不畏惧的人,更别说这些不痛不痒的低级手段。
“我会好好地离开这里,”信宿轻声道,“你愿意相信我吗?……我相信你,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信宿看他仍然不说话,顿了顿,又低声说:“本杰明刚刚说的是真的,我小的时候跟谢枫有过联系,曾经也确实是他的实验对象。”
听到这句话,林载川的脚步倏然停了下来,整个人似乎都轻颤了一下。
林载川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信宿也不想再隐瞒,反正早晚都是要对他坦白的,他尽可能说的平铺直叙,不带太多感情:“我父母去世之后,我被谢枫带走控制了一段时间,那时他沉迷于研究那种新型毒品,但手边没有足够的实验体,于是就想到了我。即便后来我从那个地方逃离出去,用了很长时间强制戒断了那些东西对我造成的影响,可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你应该也清楚的。”
“我跟他,有无法放下的仇恨,”信宿轻声说,“所以,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才做出这个选择,也有出于我自己的考量。”
“载川,你没有必要因此感到自责、愧疚,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
信宿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是一个商人,我只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做我认为最正确的事,但凡做出决定,一定有利可图。”
“你就当做是帮我完成愿望,好不好?”
林载川的嘴唇轻微动了动,嗓子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知道什么地方痛的麻木,甚至麻木到了有些茫然的地步,脑海中一片空茫。
信宿……
他一直知道信宿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黑暗曾经,他经历过了太多太多不好的事,见到过游走在阴影中形形色色的恶人,受过……受过很多伤,那光鲜亮丽的外表背后是千疮百孔难以愈合的伤疤。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些曾经竟然会跟毒品有关。
——他少年时的阴影是谢枫那样让上级公安都忌惮三尺的可怕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