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阴】清明梦7

一直吹着钟言的风停了。

风的动静消失,周边一切声音随之而去,没有人说话,望思山顿时安静下来,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连时光都不曾在这里流逝。

迷雾将四周笼得不清不楚,空气完全凝固,钟言又一次听到心跳声,来自自己胸腔。

金蛇宛如固定原地,狠戾阴毒皆在它双眼之中,少顷猝然发动,朝小小的女鬼张开了血盆大口。

萧薇和梁修贤在金蛇怒吼的刹那齐齐发动,却又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周围能量涌动十分奇怪,哪怕他们并不在意也无法忽视。树木再次飘动,只不过这回不是凌厉冷风,反而具有舒展人心的力量。

清苦的树香随之而来,像有人在他们耳边喃喃低语。

“居然真有神农。”钟言已经看不清那棵树,但这感觉不会出错。天地灵气聚集才能滋养草木之心,草木之心继而反哺天然,生生不息,徐徐不断!

一支女娲,二支神农,三支神算,都因为各自的缘由差点被赶尽杀绝,为性别、为贪生、为占卜,可天地之间到底给这三支上古血脉留了一丝生存的缝隙。

想不到有生之年,自己居然全看到了。

树香逐渐浓郁,两三秒功夫便飘至每个人的鼻尖之前,最后丝丝蔓入到土壤当中。不知道是不是钟言产生了幻觉,他从来没觉着小女鬼的尾巴有那么长。

不仅长,还变得更为光滑。

一直躲在萧薇和梁修贤保护之下的余骨慢步前来,他是刚才那场惨烈厮杀当中唯一全身而退的那个人。他穿着的衣服怎么看都像是寿衣,只见这会儿伸出右手,指尖早已深红一片。

红色血液和他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完成了生与死最后的一道闭环。

鲜血滴入了土壤,风再次转瞬而起,只不过这回是由他们这一边吹动。

望思山上的风终于为他们飘动了一回,如同一根鎏金的九环法杖搅动潮汐般的命运,经由多年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正果。

小女鬼的尾巴也在这时候停止甩动,接触到土壤的皮肤忽然变得坚硬起来。青紫色尾尖刹那长出了真正属于她的东西,谁也无法夺走。

鳞片!

层层叠叠的青紫蛇鳞冒然生长,将人身蛇尾的神迹重现世间。这时,金蛇在水清湾的命令下再次闪现毒牙,顶破逆风,迎面朝他们袭来,然而它再次停下了,速度之快仿佛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轰然低下了高昂的颈子,收起了沁毒的长牙。

弯曲的蛇颈开始下降,如同臣服。直至蛇颈完全贴服草地,在一片静谧的灵芝丛中彻底安静,从杀人的仙家变成了一条温顺的蛇兽。

小女鬼慢慢地站了起来,两条青紫色的小腿交替朝它走去。细密的蛇鳞已经从尾尖长到了尾根处,逐渐地,她的脚踝、手肘、耳下,也长出了属于她的鳞片。

她还是小孩子模样,用孩童的走路方式,然而没法掩饰她早早死于窒息的结局,在母胎当中即刻化为冤魂。冰冷小脚踩上金色的头颅,细长蛇尾上的鳞片证明了属于她的血统和身份,在漫长岁月当中被人摒弃、嫌弃的性别被柳仙高高托起。

而旁边正准备大开杀戒的白蛇察觉不到杀气和敌意,逐渐从血红褪回通体雪白,连同黑蛇一起盘踞在金蛇两侧,这一刻,它们也感受到了来自血脉的压制和上古遥远的血亲。

梁修贤愣了一会儿,赶紧攥住伤口避免血液外流,真是的,早说啊,我这一刀不就白白挨了吗?

危险解除,方才杀得要死要活,现在一切归于平静。但更大的危机显然还在后头,等树香和迷雾散去之后,水清湾已经不见了!

“糟糕!让那混蛋跑了!”钟言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没了,可见这人的能力在自己之上。

“别追了,他还会回来。”余骨拿出一条绷带裹住手指,就仿佛他早已经算到来望思山上会流血占卜,“不过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神农?”

对啊,这柳树是怎么来的?钟言快步朝那边走去,恐怕只有白芷和问灵能解释她们的遭遇了。

白芷刚从树上跳下来,何问灵没有她那么好的身手,站得不稳差点翻个跟头。刚好一条柳枝柔软地挡在前头,何问灵这才没摔地上而是倒入柳条怀抱。

“大家都没事吧!”扶稳何问灵,白芷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短暂扫过一眼之后问,“小明呢?怎么没见着他?蒋天赐又跑哪儿去了?”

其他人多多少少受了些伤,唯独施小明和蒋天赐失踪了。但更奇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认识的药商光明道人居然出现在这里,怀里抱着的人……居然是欧阳廿。

“你怎么来了?”白芷走到他面前去,眉梢高挑着说,“廿廿怎么了?他衣服呢?到底发生什么了!”

周围很安静,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最终还是钟言将人拉了过来:“我跟你说个事,你一定要冷静。”

“什么事?我还有什么不能冷静的?”白芷自问自己已经足够冷静,“我都快一百岁了,我还有什么没见过的?你们可别告诉我蒋天赐因公殉职了?”

钟言一脸沉痛地看着她。

白芷的心里凉了半载:“不会吧……这我真没见过。”

“不是,这件事是这样……”钟言将她不知道的那些事一股脑儿告诉她,从欧阳廿变成了人灯到如何解救,再到他们寻找到的两个墓穴以及水清湾这个危险的存在,包括自己即将恢复记忆。短短两天两夜不在,白芷和何问灵就错过了万千信息,但即便现在都告诉了她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化接受的。

“你说什么?光明道人他……死了?”白芷走到蒋天赐面前,摸摸肩膀,拍拍脑袋。这明明就是自己很熟悉的那个人啊,怎么可能死了?

“他现在是蒋天赐,光明道人只是一个身份,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且上一位光明道人临走之前说‘他对不住我’,这里头肯定有大问题。”钟言说完后顿了顿,反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何问灵顶着一头嫩绿的柳叶回来,说:“我们掉进了山底,然后被这棵树给接住了。白芷说这棵树是癸柳,后来我们发现树中心有一颗心。白芷认识那东西,说那是神农的‘草木心’,也是她梦寐以求。我们在树洞里休息两天,那棵柳树会摘果子,然后忽然一下它就坐不住了,最后带着我们拔地而起。”

“癸柳?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在望思山里?”钟言对癸柳一向敬而远之,因为这东西很容易闹鬼。这会儿欧阳廿难受得挠起喉咙来,蒋天赐立马心疼地攥住他的小手,以防他再将自己挠破。

本该是喉结的地方隐隐发亮,像生吞了一个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