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养人望,下乾州

千里无鸡鸣,尸骸露于野,果然,从泾州往下,情况越来越糟糕。

本来应该应该长满春麦的田地中,尚未成熟的麦子已经被提前割走了。

阡陌间一片狼藉,显然不是农人收割的,而是被乱兵收割去作为青饲料喂养牛马了。

沿着河道往下,四野如同鬼蜮,除了归义军这万把人以外,沿途没见到一个人。

等到了邠州城,以张昭目前的心境,他都不忍入城了。

阖城死寂,入城的驰道上,无数背着简单包裹的百姓,伏尸于路。

天上群鸦飞舞,地上啃食的野狗、野狼双目赤红,已经不怕人了,甚至还敢对着人狂吠。

嘴角叼着肉块,正在啄食的乌鸦间或抬起头,它蹲在城头,看着这些外来的人,眼神竟然让人觉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感觉。

两条野狗,撕扯着一条还算完整的大腿从城门跑出来,边跑边互相咆哮威吓对方。

“好畜生!”愤怒至极的慕容信长拈弓搭箭,两支箭矢流星般的射出,两条野狗头部中箭,几乎同时毙命。

白从信也从胡禄中抽出几根箭矢瞄准了鸦群,城头那几只漫不经心的乌鸦应声而落。

不过没人欢呼赞叹,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物伤其类的悲伤中。

“今日还是继续清理尸骸吧!邠州城就不去了,天策你使人做好防护带上桐油,直接火烧。”

张昭麻木的下达了命令,归义军的行动速度并不快,因为一路上都在掩埋尸体。

不但掩埋,还要立一块牌子,写明多少具尸体,男女老少几何,在何处发现等。

最后更要诵经超度,这一路来,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不过张昭还是做了一点防护,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要是真染上了疫病,药物起的作用,还是比较有限。

于是他从原州和会州的党项中抽调了百来人,再让渭州的团结兵和民夫中也用抽签的方式抽了三十人,专门负责收埋尸体。

这支收尸体的队伍,吃喝休息都与大军隔开,以求避免染疫。

这些事其实很麻烦,也不符合兵贵神速的要求,但除了张昭的于心不忍以外,实际上这还是个非常好凝聚人心士气的办法。

人是非常受周边环境影响的生物,若是在贺川这样的乱军中,哪怕就是良善之辈,在其中挟裹久了,也会变成残忍嗜杀的恶魔。

而在归义军这种氛围中,一路上做的都是善事、正义之事,潜移默化中,也在为这支军队注入灵魂。

至少到了现在,所有人都觉得身为军人,决不能做这次乱兵这样的畜生。

归义军从上到下,也对乱兵无比憎恶和仇恨,张昭相信,如果乱军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不用张昭动员,士兵们一定会猛扑上去,个个奋勇,把他们心中的恶魔打杀干净。

在士兵们同仇敌忾的同时,张昭个人的形象也立起来了。

治军光有仁是不够的,因为这个时代从军的,除了强行征发而来的,能有几个善男?基本都是刺头。

光讲仁义,一定会被并将们轻视,所以还需要威势与威望。

但张昭并不缺威势与威望,那么现在加上仁义,就是如虎添翼。

再是刺头,也是希望上官除了能带着他们打胜仗,夺取大量金银财货,赐下大量赏赐外,也能是个讲点仁义的,这样他们才能放心追随,不担心被黑被卖。

最后则是源于张昭的担心,唐末到五代,武人下克上,挟裹造反已经如同家常便饭。

原本归义军孤悬瓜沙,没有沾染到这个脾性,但如今回归国家,难保不会有样学样。

张昭现在有点理解昭烈皇帝刘备了,刘玄德起自寒微,为了在乱世中获得资本,只能靠素行仁义,每与操反,来养蓄人望,凝聚人心,招揽认可他做法的豪杰。

张昭现在也一样,他要走出一条不同于五代的路子,就只能与五代的武人反着来。

虽然那些残忍惯了的武人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不会把他张昭当成个人物,但却能让张昭把手下的归义军与五代武人的恶行区隔开。

人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以后,一般还是要点精神追求的,哪怕是提刀砍人的武人。

所以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开国武人,也都喜欢说自己是跟着某某皇帝诛灭暴某,匡扶天下云云。

张昭为归义军设计的这条精神追求的路,就是由忠义归国,到吊民伐罪,最后到为全天下谋一个太平。

他要把这三个诉求,打造成全体归义军的诉求。

而经过这一路的展现仁义,张昭带着这些士兵行了上千里,至此哪怕是庆州党项李延礼所部和原州党项李忠超部,此刻都可以委以重任了。

由于不需要清理邠州城的尸骸,而是用火焚烧,事情就简单多了。

张昭只需派军士把驰道周围这些想逃出城,但都被追上砍杀的百姓们收敛,然后挖了个大坑,直接给烧了就行。

郭天策找来了一块大木板,张昭拿出短刀,一字一字的刻上‘丁酉年邠州城罹难者合葬之墓!’

全军默然片刻,远远隔着这个合葬之墓,唱念了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算是超度。

……

邠州既然已经成了死城,更被张昭下令一把火烧了,那就只能不在此停留继续南下,此时从邠州到长安有两条路走。

走左边的话,就继续随着泾河南下,过甘泉山到达泾阳,再去长安。

右边则不走水路,而是经过麻亭到大横关再到乾州,最后经过咸阳去长安。

张昭边走边考虑走哪边为好,但大军只过了邠州不过数里,前面探路的慕容信长和李存惠,就遇到了叛军的探马。

实际上这也不是探马,而是镇将孙骁果派出来截杀渭州探马的游骑。

他们在此等候了很久也没有见到渭州来快马,反倒是被归义军的探马给摸了上来。

驰道旁的丛林中,七八个彰义军的牙兵正在弄了点水,烧开了泡一泡非常干硬的粗粮饼。

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疤痕的队正,恨恨吐了口吐沫,不自在的摇晃了几下。

“孙骁果这贼奴,前次想要老子的小娘,老子偏不给他,一刀杀了也不给!

这狗奴有好处就自己上,旁人连口汤都喝不到,哪一日惹得老子发了性,战阵上给他一箭,了结这狗奴!”

“孙疤子,老子听你最少说了五次了,哪次也没见你动手。

你当那孙骁果不知道你不满还是咋地?人家就是知道你不满,故意要你的小娘,还派你来这吃干饼子,其余人都在乾州睡小娘。”

身边的队副不满的撇了撇嘴,“你要有这胆,咱就找个机会做了他,你要没那胆,咱就干脆投到周虎儿周十将那里去,省的老是跟着你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