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七百年来再定南中者(第2/3页)

于是张鉊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对拓跋恒说道:“朕是看华阳国志里说的,难道有所谬误?”

拓跋恒一听,眉毛直接上扬,看上去又要开喷,不过马上就忍住了,随即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才对张鉊说道。

“常璩此人,乃是蜀中大才。但晚年著史,并非本意,实是因为手握力劝成汉主李势降晋的大功,但却遭到中晋朝廷南渡世家的歧视与排挤,仕途无望才回来著史的。

其有大功无厚赏,心怀愤懑,是以其所著的华阳国志中的蜀志、南中志、李书等,虽然删滥觞,补西南史之缺憾。

但其中许多记录,多有褒美蜀中政权、人才之言,陛下可以将此书作为史书、风物来看,若是不假思索全部信以为真,则就谬矣。”

好嘛!拓跋恒还是收着说的,但张鉊听来,这差不多就是指着他鼻子说他看书不多思考、分辨了。

张圣人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一小点点不快。

果然,这虚心纳谏的圣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还得是那种面刺寡人之过者,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上书谏寡人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处十五日以下行政拘留处罚的昏君,当着最能让人感到舒心。

好吧,张圣人努力撑起了一个带着些许惊诧的笑脸。

“朕起自西北,幼时读书不多,是以凡有书读时只能抓紧诵读,确实少了分辨。卿快与朕分说,这华阳国志中那里说错了?”

张鉊这么一来,反倒让拓跋恒不好意思了,他心里也极为感动,没想到皇帝竟然那么爱读书,还这么大度,又尊重士人,他顿时极为感动。

“陛下真乃真人主也!臣末学后进,不敢说常璩常道将的煌煌巨著有何错谬。

但陛下刚说诸葛武宁王是以仁政定南中,南中不复反,确实是有所偏差了。”

“且说来!”张鉊大手一挥,只要是给他纠错的,张圣人绝对欢迎。

而且他心里还有点小庆幸,还好刚才没说什么七擒七纵,不然不知道要被喷成什么样子。

拓跋恒拱了拱手,清了清嗓子后说道:“陛下,诸葛武宁王昔年定南中,实际上并未行什么仁政,反而行的是雷霆手段。

其分兵三路,迫杀雍闿、朱褒等贼首,凡遇叛将变民即行剿灭,从无姑息,实不见半点怀柔。

等变乱大致平息之后,于南中设平夷庲降都督府镇守,大开南中矿藏、收各郡财货、征南中豪勇之士建无当飞军,尽得南中一切,季汉每年增收起码三成。

由此南中各地苦不堪言,诸葛武宁王刚刚北返,变乱就又骤起。

所以臣才说,陛下认为季汉是怀柔南中,南中不复反,乃是不正确的。”

“这么说来。”张鉊摸了摸下巴,“诸葛孔明所行的并非仁政,南中各族也依然在反抗,那蜀汉是怎么保证南中被牢牢掌握的呢?”

其实坐到了张鉊现在这个位子上,仁政这东西,已经成了一种可以根据需要随时转换的东西。

所以他最感兴趣的,是如何从诸葛亮平定南中的行动中,获得启发。

锦凳上的拓跋恒再次一拱手说道:“季汉定南中,所行无非是六策。

首先以雷霆手段打击叛乱者,杀其骨干,俘其从者,绝不手软,使其就算反叛,也无法成为燎原之势。

其二,将南中各族区别对待,打击不听话的蛮族,重用南中的汉人大族。

譬如孟获,他就不是蛮头,实际上孟氏乃是南中汉人大族,季汉重用他们,并将被俘虏的各部落民,分给这些汉人大族分别控制。

其三,将南中各族豪勇之士尽数招揽,以高官厚禄收在身边为己用,譬如无当飞军。

其四,征辟汉人大族的才学之士,到中央任职。

其五,在南中设郡县,兴文教,传播圣人大道,使其心向中华。

其六,拓宽驰道,使交通于汉家腹地,增强联系,方便随时平乱。

若用此六策,季汉当年受限于北伐大业,行事只能操切,尚能使南中各部蛮无法反抗,只能被季汉用其膏腴。

陛下今顺天应人,若用此六策加上土官制,当是蜀汉之后,为天下再定南中的大圣主。”

对!

张鉊豁然起身,当初他就觉得七擒七纵孟获和什么攻心为上有些简单了。

想来南中各族都是自己管自己的,凭什么要给自己找个爹?你打上门去了,还跟人攻心,攻个毛啊!

一定是先打服了,压榨了,不敢反抗了,最后才来施恩的。

由此张鉊还发现了另一个现象,那就是后世云贵川渝的大土司。

比如牂牁蛮的谢家土司建立者,也就是如今贵州谢氏的祖宗谢暹。

其人虽然称为土司,但实际上是河北郸城县人,他是被王莽派到贵州一代管理当地,最后被中央朝廷封为土司官的。

永顺彭氏土司的彭士愁是江西吉州人。

思州田氏土司的祖宗田显宗是陕西蓝田人,隋开皇年间去的当地。

播州杨家的祖宗杨端是山西太原人。

秦良玉夫家石柱马氏土司祖宗马定虎,是南宋建炎年间入蜀,自称是马援之后,是陕西扶风人。

譬如此类,不一而足,那些有名的土司大族,基本都有一个汉人祖宗。

虽然有些是攀附的,但不可否认,这就是人心大势以及文化的影响力。

为什么在后世,西南各族同胞与汉人相处融洽与一家人无二,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逐步渗透的政策,功不可没。

在此时来说,这种政策稍显残酷,但对于形成统一的中华民族,功不可没,后人也同样受益。

只是,想到这里,张鉊突然猛地一拍手,显得万分懊丧。

“可惜!可恨!策略已有,但是朕现在却无法用!”

拓跋恒眼睛一亮,再次赞叹,“陛下真圣主也!臣最惧怕者,就是陛下此刻要用此土官之策,因为还不到时候。

彭氏等湖湘以西蛮头尚未征服,用土官封赏他们,恐怕要适得其反。

若是十年之后,天下大定,再以土官之制来驭之,南中就可再归国家矣!就是通海军节度使辖地亦可收复。”

通海军节度使,就是大理国,大理段氏就是从被后晋封为通海军节度使起家的。

“那如今彭士愁等,该如何处理?”张鉊最后问道。

拓跋恒看着张鉊,朗声说道:“陛下可循马希范旧例,恩养厚赏。等天下大定,其能归于国家,识大体,可永镇为土官,若是有识是天时者,正好借机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