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一百零九章
周末,我接到一通电话。
“纳西斯女士,碧丝卡康复医院来电话说,有位凯洛林女士想要见您,您认识这位女士吗?”传达室的人问。
凯洛林?她怎么会找到我?我惊讶道:“当然,我认识她,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吗?她病了?”
对方面露遗憾,摇摇头叹道:“医院的人说她快不行了。”
我恍惚了一瞬,立即请了个假,坐车前往巴巴利亚。
康复医院病房的走廊灰暗绵长,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消毒酒精的味道,凯洛林躺在一间至少二十个病人公用的大病房里,里面冷得像冰窖,卫生条件也很差,护士显然忙不过来,时常发出烦躁的呵斥声,病人们有的在沉睡有的在□□,普遍病体沉疴。
我来到凯洛林床前,她躺在肮脏的床褥里,整个人瘦得不像样,我险些认不出她。她呼吸那么微弱,脸色苍白蜡黄,眼皮、嘴角、脖颈处布满了暗红色凝固的血痂,要不是还有点微弱的呼吸,我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凯洛林女士,凯洛林女士。”我轻声呼唤她。
她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响后,终于露出一丝清明,仿佛终于认出了我,沙哑道:“啊,是你,是你……”
“是我。”我急忙抓住她胡乱伸向我的手。
“你来了。”她低声道。
“是,我来了。”
“护士们……谈论报纸上的人……我……让她们找你……”她虚弱道。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告诉我。”
“安妮……”她用力撑起脖子,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挣扎着说:“救救凯丽和瑞秋,救救她们。”
我点点头,握紧她的手问:“她们在哪里?”
“在集中营……不知道她们还活着没有……去找她们……找她们……”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吐出这一串话,紧接着是几声咳嗽,之后她瘫倒在床,进气少出气多,眼神也渐渐迷蒙,几滴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我知道,我去找她们,你休息一下,我给你找大夫,你会好起来的。”
我的话好像安慰到了她,她脸上挂着一丝丝放松的微笑,缓缓睡去了。
我起身去找院方,想给她更好的治疗,但从院方得知,她得的病是梅毒,恐怕再怎么治疗也于事无补。
等我再回到病房时,发现床上的女人正在抽搐,嘴角流下许多黄色的浓涎。
我吓坏了,惊慌地跑出去喊医生,然而医生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看了两眼说:“你是她的亲人?她已经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我以为这是缺乏必要的医疗条件导致的,就说可以出钱给她换病房买药。
医生耸耸肩,扒开凯洛林的眼皮给我看:“你看,都涣散了。”
护工为凯洛林收拾遗体的时候,我就呆呆地在旁边看着,她虽然才死不久,可一掀开被子就能闻到一股能令人昏厥的臭味,护工捂着鼻子为她换衣服,她衣服下的身躯瘦成了一把骨头,皮肤黑枯好似几十岁的老人……
我看不下去了,转身离开病房,最后又回头远远望了一眼,忽然想起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
一位金发碧眼的丰腴美人,穿着轻飘飘的绸缎睡裙,从长长的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美人眼波流转,骄傲鲜活,我忐忑地仰望着她,不知道她肯不肯给我一个未来……
曾经,我陪她唱歌跳舞,排解忧愁,而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初春的清晨,一只黄莺在精美的鸟笼里啁啾鸣唱,它不愁风雨,可它烦闷又惆怅,突然有一天它失去了笼子,风吹着它,雨淋着它。到了秋天,花叶凋落,黄莺和枯枝败叶一起掉落在冰冷的泥土里,雨水打湿了它柔软鲜亮的羽毛,混入泥浆沙土,再过不久,蛆虫也将占有它的肉体,它像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一样消失无踪,甚至没人记得它曾放声高歌,歌声婉转动人。
我向人打听凯洛林的事,原来卢卡斯先生最后还是死在了监狱里,之后孔特国那边就对凯洛林和孩子们不管不问了,凯洛林搭上的那位政府官员对她失去兴趣后,她不得不沦为娱乐场所的女人,但此时她已经护不住两个菲利斯血统的孩子了,两个孩子身陷集中营,她只能从外面给予一些帮助,但到后面她也逐渐无能为力。再到后来,集中营里人员流动,她连孩子们的踪迹都找不到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尽量打听,但很久都毫无线索。直到两个月后,我随元首去南方视察,在斯达巴克省查阅集中营建造信息时发现,巴巴利亚省的集中营囚犯大都分流到了这里。
期间省内官员举办了欢迎宴会,这种宴会几乎是每到一处省会都要举办一次,期间各处要员都会想方设法来觐见,元首还将发表讲话,视察当地民情和建设进度,总之大同小异。
当地官员连续上前谒见时,我发现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男人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许多年不见,我竟过了许久才记起,他是阿尔伯特·斯洛普啊!那个大学时代曾试图玩弄我的男人!他退学出国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觐见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元首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阿尔伯特也逐渐接近。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我,嘴角挂着浅笑,我皱了皱眉,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很多事,很多人,都希望能封尘在过去,永远不要再出现,永远不要再相见。
很快他的声音传来,元首高兴地称赞了他的工作,从二人的交谈中我得知,他竟然是斯达巴克省的集中营长官。
觐见结束后,宴会就开始了,元首先一步离开了,除了必要公事,他很不喜欢待在热闹的地方。我也应该离开的,但迟疑的这一会儿工夫,身穿黑色制服的阿尔伯特已经一步步向我走来。
我忽然有些避无可避,因为他径直站到我面前道:“您好。”
也许是宴会厅太吵,也许是我心中太乱,这两个字听起来竟有些微弱,像风吹过树梢时枯叶的轻颤。
我低垂着视线,心情黯然又烦躁,应付道:“您好。”
然后就沉默了,他没再说什么,我也无话可说。
这种沉默延续许久,直到乐队忽然换了首曲子。
男人叹息了声说:“听,是《帕格尼幻想曲》,您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但摇了摇头。
他轻笑一声说:“真遗憾,只有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多想跟你一起弹奏这首曲子啊,甚至现在,偶尔弹琴时我都会弹奏这首曲子。”
其实我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甚至想扭头走掉,但心中一个隐隐的认知让我忍住了,如果我想查询的双胞胎就在此地,那么一定绕不开这个人。